小山上,半山腰处,两座坟。
一座干干净净,碑前摆放着果盘。
一座长满枯草,碑文一字没有。
齐老头儿蹲在那枯草堆里,扶着那无字碑,不知道身子在干什么,嘴里念叨着话。
“女儿啊,老子来看你来了……”
“今儿个,先去你小子那里取回了你老子的剑,不过明天就是你的忌日,老子打算让‘不闻不问’陪你一夜,等过了今夜,你老子就又该走了,若是让那姓叶的知道老子来过,那不得吓死他呀?”
“哦,对了,天冷了就加件衣,不够了你给你小子托个梦,到时候他准屁颠屁颠的过来烧给你。”
“只是啊……咱欠人家得还,人家孙成德待你不薄,在下边多给人家揉揉腿,捶捶肩,咱当牛做马,也得给还了不是?”
“你要真是怨爹,那不着急,等爹和身后那小子走到尽头了,爹就去把那姓叶的给你带过去,但是爹先和你说好喽,若是见到那姓叶的,那爹就得去给人家孙成德当丫鬟去,这债,是你还,还是爹还,总得有一个吧?”
“爹先苦你几年,让你知道偷腥不对,你也别怪爹寒颤你,你和你娘啊,一个曹性。”
说着,齐老头就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帝晨儿想和他说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了另外一处坟前。
“姓孙的小子呦,别怪老家伙看不上你,男子汉大丈夫,休个女人都叽叽歪歪的不舍,你还舍得个屁?”
“在下边可得离我女儿远点,否则老子还他娘的给你剑,记住喽就给你小子拖个梦,让他知道,你姓孙的才是他爹。”
“对了,等老子陪那身后的小子走到尽头,就他娘的给你真真的报回仇,老子将那姓叶的给你提溜多去,到时候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在下边,可不能再叫那孙子将你给欺负喽!”
“在下边,你要是还想和她……得,老子不说了,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老子不掺和了,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甭看老子的面子,也该爷们一回了。抽,狠狠地抽,老子绝不替她说个不字。”
齐老头儿一直在这么来回的和两座坟说着话,话中多有矛盾处,却又有一致处。
在身后听着的帝晨儿也算是将事情给听了个迷迷糊糊的完整。
齐老头儿的女儿和姓孙的成家了,但是后来却又和一个姓叶的男人死缠烂打的勾搭不清,这事儿闹的还挺大的。
又恰巧的是,比齐老头儿大了十岁的媳妇,也他娘的被一个姓叶的老家伙勾搭走了,这本就是丢了两次人,听着也他妈的狗血。
他女儿又在家里和那姓孙的闹着要休书,说是为了保洁名誉,可他妈的这已经没什么狗头的名誉了,人家姓孙的头上戴着顶绿油油的帽子,死活又他娘的不舍休了她。
当时齐老头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本就和那姓叶的不对付,在知道这事儿后就提剑上门,一剑刺死了他那不要脸的女儿,然后又刺了姓孙的女婿一剑,算是提醒他做个爷们。
可是后来,姓叶的仗着势大,屠了人家姓孙的一家六十多口,只留下一个少年,硬要说那是他的种!
齐老头儿听到这事儿后,十万火急,提着两柄剑,就他娘的找上了门。
只是后来他输了,觉得没脸见人,就从那悬崖上一跃而下,想图个清静。
可是他没死啊,还被那少年给救了。
姓叶的给年轻人在大周找了一官做,世袭孙姓爹的位置,然后事情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
帝晨儿听得都云里雾里的,可是掐算着齐老头儿说的年龄,他有些算不清楚,那女儿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就这么在这里陪了齐老头儿一夜,齐老头儿来回辗转,陪了这两座坟里的人一夜。
天刚蒙蒙亮,齐老头抱走了木盘,走到那山下,将木盘给随手扔了。
白布裹着两柄剑,就那么背在身后,回了冀州城庆封客栈。
——
“齐老头儿,那姓叶的,是谁啊?”
坐在凳子上,帝晨儿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齐老头儿好奇问了一句。
齐老头儿不说话,只是闭着眼躺着,装模作样的似是睡着了一般。
帝晨儿叹了口气,“天底下姓叶的也不都是这种人,那天剑仙宗姓叶的一大家子人不都被魔族的撼海魔君给绿了吗?是不是,你也别……”
“你小子是讨打?”齐老头儿瞪着眼睛看他,“让老子睡个安生觉,成吗?”
“……”
帝晨儿咂咂嘴,对他摆摆手,无奈转了回来。
这齐老头说睡觉还真能睡下,还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他的呼噜声,似打雷一般。
呆在房间内看玄天怒孤本的帝晨儿听得是一阵头大,最后书也不看了,就对齐老头儿的剑产生了兴趣。
原本想着将齐老头握在手里的白布剑给取下来偷偷看看的,可是老家伙握的太紧了,根本就拿不下来。
最后帝晨儿掀开白布的一角,就看到两柄断刃……
两柄剑皆是残剑,且剑刃无锋,像是两柄没开光的剑。
剑,剑刃不锋利,何以为剑?又怎么伤人?
齐老头儿翻了个身,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脚就夹住了帝晨儿的脑袋,给压在了床上。
帝晨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弄得有些慌了,但也是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齐老头儿体内流淌着的某样气息。
随着他的鼾声,气息时而平静,时候又突然爆发,就好似掀起了大浪一般。
这鼾声和这流淌在他体内的某样气息本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却能统一步调,相融相合,就仿若天人合一那般。
鼾声起大浪拍岸,鼾声落潮水降。
“齐老头儿,你可真不一般。”
从他脚下出来的帝晨儿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邋遢老头儿,唇角微扬。
——
几日后,天降小雪,乡野小路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有萧声在这乡野间回荡,黄牛背上坐着一邋遢老头儿,牵着黄牛的竟是一个偏偏的白衣公子哥。
这雪花飘落而下,让这本就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又添了几分清冷。
未走多远,就在一小桥后见到一家酒馆。
萧声停歇,黄牛止步,邋遢汉子看着那酒馆,拍了拍身上的雪,慢悠悠的就走了进去。
帝晨儿牵着黄牛,将其拴在了马厩的拴马桩上,也跟着进了那酒馆。
在这人烟稀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着这么一家酒馆,能填饱肚子就行。
齐老头儿早就点好了菜,坐在那角落里的一桌正嗅着杯里的温酒,迟迟没喝。
等帝晨儿落座,他扭头回顾四周,这家店本就不大,屋内的桌子也就六桌,算上他们这一桌,也就三桌有客。
老板娘忙着温酒,老板在屋里烧着饭菜呢。
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进这暖和屋里,将那老板娘的头巾都给染了一层白。
帝晨儿又看向齐老头儿,无奈叹了口气,有些埋怨道:“齐老头儿,这雪眼看着就越下越大了,照咱们这个速度走下去,那还得几天才能到上方山呐?”
“你急什么?再急也得先吃了这顿饭呐。”齐老头儿凝着眉,将那酒杯里的温酒给一口饮尽,吆喝道:“老板娘,给咱也来上一壶温酒,这酒不错,味道可以,咱喜欢。”
老板娘弯着腰在那火炉子里添着木炭,听到这话,眉开眼笑,“客官您别着急,这一壶,就给你们上去。”
齐老头儿乐呵呵的笑着,露出他那参差不齐的一口老黄牙。
帝晨儿事先说好,“我可不会饮酒,你要一壶,我就喝一两杯就成,算是暖暖肚子,剩下的,可就是你的事儿了,我可不负责。”
“嘿,你还想多喝两杯?”齐老头儿翻了个白眼,又吆喝道:“老板娘,再多温一壶来。”
“好嘞~”
帝晨儿耸耸鼻尖,“你可真贪!这一路上光买酒,可就花了我不少钱了,你可别地方还没到,就先给自己喝死喽,到时候我可去那冀州城,找那姓孙的说道说道了。”
齐老头儿摆摆手,“不会不会,这点儿酒算什么?想当年,我一人能喝穷一家酒馆三百多坛酒,你信吗?”
“成,算你有种。”帝晨儿给他竖起一大拇指来,“若是回头有机会喽,我带你去我家那儿的一家酒馆,‘闻者醉’、‘留人酥’,我保证你一次喝不下第四坛。”
“呦,那你非得带我去尝尝不可,若是真事儿,酒又好喝,那我这辈子可就得住那儿了。”
帝晨儿笑了笑,“欸,齐老头儿,你就不怕今天被撂在这儿?”
齐老头儿笑了笑,“有你在,我怕个甚?”
“那你就喝吧,可别喝死在这儿。”
“呦,客官,您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呦。”老板娘拎着一壶酒放在桌上,“咱这可是正经买卖,不做那亏心事,放心大胆的喝,若是醉了就住这儿,明儿呀,照样起来赶路。”
帝晨儿猛地抓住那老板娘的手,笑了笑,“那若是不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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