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众人已看不见二人的身形,只听着密集的撞击声,就如疯鸡狂啄着铁板,又如暴雨洗刷着铜盆的底。
“他们在空中。”
“高于海面不过三丈。”
沙哑的声音与优雅的话语,一前一后,九则的感觉灵敏;林曦的耳朵好使,众人清楚,他们判断的不会有错。
“呐呐嘀,又来一个?”
游明子的惊叹,却震惊了所有人,只见她举着长枪,盯着瞄准镜,对着更远更高的天。
是谁——从天上来?
没人想的明白,直到夜空中回荡起叮当的铁链声,人们才隐约看清,那一对展动的翅膀,不是大黑魔那么黑,也没有天神那么白。
或许只有这样的翅膀,才能昭示出来者的不同,因为八神就是这样的人物,他属于三十二天神之一,却与其他天神格格不入,甚至带些魔性,又痛恨于魔的狡诈与肮脏。
他飞了很久,从极寒之地飞到毕华大陆,又从毕华大陆飞回,终于感到了如刺在心的恐惧,那就是光刃给神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还记得,似乎已有数千年没有体会,或者说神已有数千年没有害怕过,因为世上唯一的一把光刃,却落在神的仆从“三把刀”手里。
但世上没有绝对的,人懂的,神不一定懂。
“魔族——光刃——妖孽,哧哧哧……”
一阵冷涩的声音,就像被吹起的冰渣,打在船舷上、人身上,让摇曳的船僵了僵,让呆立的人却颤了颤。
谁也不知道,这一对恐怖的“翅膀”,是在笑,还是发话时嘴会漏风,但有一点,人们坚信无疑,这“东西”,来者不善。
八神高高在上,看着下方船上的人们,与两个海上碰撞的光影,一个闪着黑光,一个带着绿芒。
横乱的铁链,穿插在他的翅膀上,终于发出一阵零碎的响,整个身形却突然消失,再出现已在陈江与惑茨之间。
陈江被撞飞,惑茨也被撞得后退,他们俩同时注意到那一对残破的翅膀,又几乎同时发出惊骇的问。
“来者何人?!”
八神那有些卷缩的翅膀,缓缓的展开,在夜的海冰之上,展现出满是伤痕的身躯,就如已经粉碎,又被强行粘合的泥陶,只有那张精瘦的脸,似乎完整一些,却也爬着一道长长的疤,直蜿蜒到光头的上面。
然后才传出冰冷的回答,“天神——八号!”
回答的极其简单,却又极其的古怪,就好比皇家马厩里的种马,非得编一串名字,再加一个号数。
但天神怎能这么称呼自己?
船上的人听得清楚,陈江与惑茨也听得清楚,他们满怀着疑问,却想不起有什么不妥,便都出了神。
铁链的声音才响起,那残破的翅膀似乎不耐烦,又似是遭受着某种不可忍的痛苦。
“魔族的傀儡滚开!光刃要在世上消失——妖孽必须铲除。”
冰冷的声音,再次森森的响起,八神翅膀上的铁链,竟然慢慢的生起了一层霜。
所有人都将最后一句听得清楚,妖孽必须铲除,但想让妖孽死的人多了,一个八天神,或者已不算什么。
陈江握紧了绿刃,妖异的绿色,铺满了那一对残破的翅膀,和翅膀之间一个伤痕累累的身躯,但八神却没有看向他,而是不善的,瞅着另一边的惑茨。
惑茨眼中闪出黑芒,然后翘唇笑起,冷幽幽的道:“我觉得妖孽也应该铲除!”
话落,惑茨跃回到黑魔殿的大船,紫庄正扶着船舷,脚尖点着甲板,颤抖的注视着陈江,她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只想多看几眼,却被归来的惑茨拉进了舱内。
然后才传出惑茨愤恨地声音,“把药全部给我倒进海里!”
黑色的甲板上,“怪物”们忙乱了一阵,船舷两侧,巨大漆黑的船桨,才缓缓的抬起,又快速地落下,带动起大船,压碎海上的浮冰,慢慢的调头,越驶越快,最后消失在漆黑之中。
黑魔殿的船走了,这片又冷又黑的海域,便只剩下一艘孤静的小船,上面一盏明暗交接的风灯,照耀着船上几个呆立的身影,却永远无法照到,那冰海上沉静的两个人。
一个展着翅膀,挂满了霜;一个透出蒙蒙的绿色,包裹着哈气。
那两个身影相隔不远,但却似两个毫无瓜葛,甚至毫不知晓的石头雕塑。
船上人们看得惊奇,却又哪里知道,此刻,“高手”已经过上了招。
他们彼此牢牢的盯着,任由风中的冰花吹到眸子上,再从眸子上化成水,滚在脸颊,又变成晶莹的冰。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好比热恋中的情侣,无论是身处闹市、还是归于山林,总能一眼认出。
这是强到一定程度,才能达到的境界,根本无须偷奸取巧的招式,也用不上无坚不摧的兵器,因为这些,在意念与气势的战斗中,根本不堪一击。
他们只有坚持到彼此都坚持不住,才是出手之时,而这之前,眨一下眼便注定会输,动一下身就难逃一死。
时间终究要由时间杀掉,新来的时间杀了老去的时间,老时间的尸骨变成了黑暗或是光明,或许此刻老时间的尸骨还不够多,夜依然深的可怕,黑依然没有一点变白的意思。
然而,两个身影,却在这时间许久的杀戮中,募地动了。
八神先动的,他的翅膀就像咬到肉的食人花,突然卷缩,陈江的绿刃也挥出了他刚练就的忘情刀。
当八神的翅膀再次展开,他的脸已变了样,只不过多了一张恐怖的嘴,嘴里是森森的利齿,好比鲨鱼的牙。
那嘴张开,是夸张的大,完全可以将陈江整个脑袋吞入,然后咬断脖子,再舒舒服服的咀嚼。
八神没有武器,但他这套“武器”,却比其他任何武器都让人胆寒。
陈江见得多了,但面对这么一张向自己咬来的嘴,而且还正是脑袋,心里也有些发麻,幸亏自己忘情刀已经挥出,对方必然会躲。
然而,平静的海面上,刀风突起,八神却没有躲,绿刃的刀风,神又能怎样?
也一样会受伤。
而对八神来说,被刀割肉似乎是再快乐不过的事,他呲满利齿的嘴竟然翘起,任由空气中无声的刀痕,在他满身的老伤疤上留下新的伤口。
原来这就是八神,比疯子还要高上一筹,陈江没见过,小船上旁观的人,也没见过。
这种疯狂得让人惧怕的打法,因为迎着伤害、不去躲避,必然是最快的捷径,也必然会让对手始料不及。
陈江确实没有想到,也确实有些后悔,早知道全力使出这一刀,那对方就不会这么轻易的穿过,但现在,八神的伤口还未渗出血,血盆的大嘴,已经罩住了陈江的头。
陈江躲不掉,顶多躲掉半个脑袋,与不躲又有什么区别,他只能利用鬼铁右臂的多变,来挡住那心惊肉跳的一咬。
鬼铁突然升起,比手臂要快得多,却只来得及挡一下那锋利的牙,但就是这一下,陈江抽出了脑袋,鬼铁却被吞入到八神的嘴中。
八神咬的很认真,其实有史以来,他从未挑过吃物,更是什么都可以吃掉。
但是他从没碰到过一口咬不断的手臂,他扭了扭头,想要将陈江的鬼铁撕落,但就是这眨眼间,陈江另一只手的绿刃,就迅雷不及掩耳的,削向了八神的脖子。
八神不是傻子,也没有疯到不要命的地步,他想躲,却又舍不得嘴里的嚼物,于是神就是神,总能做出两全其美的事,八神没有躲,而是急抖双翅,双脚在上,身体拉着脑袋,急速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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