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都是快要黑天的时候才开始,府上人多,下午的时候各色事务早都预备妥当了,只等到了时辰开始。
暮云和玉兰忙里偷闲趁着这个机会说了一回各家八卦,正说的起劲呢,外头丫鬟报说宫里头来人送皇帝陛下亲赐的“福”字了。
自打高祖起,皇帝新年自书写“福”字赐给宗室王公和亲近大臣的惯例就流传了下来。
虽然就是一张红纸上写个字而已,而且还不一定写的怎么样,但若是那家府上或者世家大族哪一年没有收到这个,就要自己当心了。别看温廷舟如今算得上“位高权重”,但依然不在有此殊荣之列。但是好在他做事勤恳,皇帝也是赏识他的,他在皇帝的面前还说有话语权的。
虽然只是一张纸,因着“御赐”两字便变得重若千斤起来,众人忙摆了香案,在温廷舟夫妻的带领下俱都跪拜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从宫里来送福字的太监手里接了过来。
行完礼后,温廷舟笑着对前来送字的太监说:“这位公公倒是眼生,想必是最近新到御前伺候的,不知尊姓大名是?”温廷舟还真没见过这位太监,他不认识,暮云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太监了。
这太监不是旁人,正是那天给老太监洗脚的那个,也是曾在康定门外和暮云打过照面的。
说来温沐至今都有些晕晕乎乎的,那天老太监的话他只当做是个玩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谁知过了没两天,便有乾清殿的总管德宇公公亲自点了他的名字,把他调到了御前当值。
他原先是在司礼监当值的,也不过是个低等的带班太监,只比那些没品级的稍好一些。如今一下子成了正六品的御前太监,当真是扶摇直上青云路了。
虽然都说,伴君如伴虎,御前当值是风险大,但是收益高啊。像今日送福字这事,那些顶尖的王府公主府的轮不到他,但是大总管瞧他顺眼,给他派了四五家公侯府和朝廷重臣的府第,光这些府第的孝敬就足够他和干爹爷俩阔绰的过一整年了。
温沐笑着回道:“不敢当温大人这般,小的名叫温沐。”
温廷舟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他的样子,反而笑着说道:“原来是温公公啊,那你我也颇为有缘了,都是一家姓。还请屋里面坐坐喝杯茶水。”
温家是最后一家,温沐也奔波的有些疲累了,便点头道:“连跑了四五家,我还真有些渴了,既然温大人如此客气,那就叨扰府上了。”
温廷舟笑道:“温公公肯赏脸就是不错了,哪算是叨扰。”正说话间,府里的大管事小跑过来,说是宗祠那边有些急事要温廷舟过去拿主意。温廷舟顿时脸色有些不虞,温沐忙笑道:“既然是祭祀之事,断然马虎不得,温大人只管去忙,随便找个下人带我去偏厅喝杯茶水就是了。”
暮云在后面忙笑道:“这怎么能成?公公既然来了,咱们家怎么能不好好招待?”然后又说道:“公公要是不嫌弃我是个妇道人家,不如就由我招待公公您。”
暮云这话,温廷舟也点头同意,温沐自然还认识暮云的,他笑道:“温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咱家如何会嫌弃温夫人呢?!倒是还要恭喜温大人和温夫人再添贵子女呢。”
温廷舟点头离去,这时暮云笑着谢过,然后问候温沐道:“有些日子没见,未曾想温公公竟然高升到御前侍奉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一边说一边到了花厅里坐下,丫鬟端来茶水,温沐当真是有些渴了,足足喝了两三杯才觉得好受一些。转头见暮云一直盯着自己瞧,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渴的狠了,让温夫人笑话了。”
暮云一怔,连忙摆手道:“公公误会了,这不过是人之长情,我怎么会笑话公公。只是我看着公公如今越发的长相与我认识的一个熟人非常相似,因此有些惊讶罢了。”
第一次见到黄氏的时候,暮云就觉得她有些面善,只是实在想不起她长的像谁。今日一见温沐,暮云便恍然惊觉,黄氏和这个温公公长的也太像了,而且太监又生的阴柔,两人的侧面倒像是百分百高度相似呢。
只不过黄氏姓黄,温沐姓温,暮云也没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听了暮云的话,温沐倒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笑:“原来如此啊。”但他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休息得差不多了,接着便站起来告辞。
见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暮云知道想必是自己的失态让对方误会了,只是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当下她也只能尴尬的站了起来。正在这时,银柳拿了一件披风走了进来,迎面见到温沐,也是大吃一惊:“这是黄娘……”话音未落,被暮云打断道:“这位是宫里的温公公,你不要认错人了。”
柳叶闻言,连忙笑着给温沐行礼:“奴婢一时认差了,还请公公赎罪。”
温沐刚才还以为这事不过是暮云随意找的一个搭话的借口,没想到这个丫鬟看到自己也是异常惊讶,不由好奇问道:“真有人和我长的很像?”
银柳连忙点点头:“是啊,我们府上有位绣娘黄氏,侧面和公公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正面看来,除了眼神不像,姓氏也不一样,其他到真是一模一样呢!倒真是巧呢!”
看着这丫鬟信誓旦旦的样子,再说她一直没在屋里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和温夫人的对话,这下温沐便相信暮云刚才没有骗自己。只是对那个绣娘有些好奇,当下便道:“既然这样,有机会咱家倒要见见这位和我相似的黄娘子了。”说完,便冲着暮云告辞。
暮云笑着走上前来,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红封递给他:“这是咱们府的一点心意,就当请公公喝茶的。”
温沐笑着接了,暮云又拿过一个荷包递到他手里:“以前也不知道公公高升了,如今知道了,总要随一份礼才行,好歹我和公公也有一点交情,公公千万别嫌简薄了!”
温沐摸着那荷包鼓鼓囊囊的,形状像是金锞子,于是便笑着收了下来,和善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温夫人您客气了。”然后再次告辞离去。
看到他离开的背影,暮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人送走了,还好最后把这事圆了回来。都说太监是最小心眼的人,对方如今又是御前当值的,甭管等级大小,那都是一般人不敢招惹的存在。毕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好在对方受了她的礼,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懊恼的拍拍自己的头,暮云暗骂:真是一孕傻三年,就算是心里有所疑虑,偷偷地看两眼不就得了,傻愣愣的盯着人家看,还被人当场抓包,太丢人?而且差点酿成大祸,以后可得长点心了。
温沐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回宫以后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讲给自己的干爹听。谁知他干爹听了以后,沉吟着说道:“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找自己的家人吗?如果真有和你长相相似的人,说不得还真和你有些瓜葛呢?”
温沐笑着摇摇头道:“怎么会呢?我被家里人送进宫的时候都七岁了,家里什么情况都记得,哪有什么姐妹,好像只有一个哥哥和弟弟……”
谁知老太监敲打着他的头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等闲的百姓家里,便是真的到了揭不开锅非要卖孩子的时候,也是先往官牙那送。哪有为了多卖几两银子就狠心把儿子送到宫里当太监的?”
这时候温沐也迟疑起来:“我隐隐记得好像是因为弟弟生病要花钱,爹娘才卖了我的。”
老太监冷哼道:“那就更不对了,世人养儿子为了什么?自然是传宗接代,哪有为了多病多灾的小儿子把健康活泼的大儿子给卖了的?多数人家宁愿狠心不给生病的孩子抓药也会保全健康的那个孩子。你那爹娘如此狠心,要么你是后娘生的,要么就不是亲生爹娘。说不定你本来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是买来的或者是偷来的。”
老太监这样一说,温沐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进宫前后的记忆倒是很清晰,再往前就记不大清了。而且母亲的样貌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是在他的印象中,幼儿时期他的娘亲对他很温柔,总是轻轻的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哼着摇篮曲。他生病的时候给他炖嫩嫩的鸡蛋羹吃。
可后来不知怎么长大后,娘亲在他的印象中就变成了对他不是非打即骂,就是让他干活的画面。但是他还是念着记忆里那些温暖的过往。因此,这两年他境遇稍好一些后才想着要找回自己的家人,只是京城那么大,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
如今干爹却说他一直寻找的家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亲的,一时间温沐也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他不禁问道:“那以前干爹您怎么从没说过这些话呢?”
老太监说:“以前没说是觉得你那么想家总要让你有个念想才好,如今既然有那么一个人,你不妨去打听打听。就是与你没什么瓜葛,能长的十分相似也是个缘分不是吗?”
老太监没有直说的是,他早就知道当初把陈江送到宫里来的那两口子不是他的亲爹娘。那家人姓陈,姓氏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亲生的呢?只怕温沐这小子也不姓温吧!他怕贸然说出来会让这孩子一下没了着落,才一直瞒着的。
如今冒出来的这个女的说不定还真和这小子有些渊源。否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既是不是同一个姓氏,但温沐这小子的姓氏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呢。而且据他说来,那个女的和他相貌又十分相似,不然丫鬟也不会认错。
这会子温沐不由得有些懊恼起来,刚才在温家就应该再多问一下具体情况的,如今却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子宫门都关了,也没地问去了。好在第二日诰命夫人们会来宫里朝拜皇后娘娘,温沐预备着到时候找个机会再好生再问一下温夫人。
而这会子,宫里头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正有人在谈论着暮云呢,只见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正凑在一块低声说道:“公主吩咐了,这件事一定要做的妥当点,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来。”
暮云是一点也不知道,宫里头有人预备着对付她呢。但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暮云早早的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坐马车去了宫里。
而那个温沐,今日虽然不当值,但还是早早的就爬了起来,在诰命们行礼的坤慈殿前头候着暮云。只是眼见着诰命们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大半了,怎么还不见暮云过来?
温沐心里着急,生怕自己看漏了,又跑到从康定门往这必经的宫巷口张望。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等的人就在前头正和一个小宫女说话呢,虽说诰命服饰都差不多样子,但是温沐眼神好,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于是他快走几步到了暮云和那小宫女跟前说道:“温夫人,您可来了……”
话还没说完呢,就发现眼前的情形不大对啊,只见地上有一个摔坏了的花瓶。暮云对面的小宫女一边哭一边拽着暮云的衣服不松手。温沐不由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小宫女就知道哭唧唧的,暮云则一脸烦躁的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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