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脱险后惊魂未定,派人将中书令萧嵩给叫了过来。
李隆基一身白色的单衣,披着虎皮大氅,寒风中打了个寒噤,冲着萧嵩问道:“亲家,到底发生何事?”
萧嵩字乔甫,号体竣,南兰陵郡人,梁武帝萧衍之后,梁明帝萧岿玄孙,神龙元年出仕,历任洺州参军、宋州刺史、尚书左丞、兵部侍郎、河西节度使等职。在担任河西节度使期间,他施反间计除掉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任用名将张守珪等人,大败吐蕃,因功入朝为相,拜中书令,封徐国公。
萧嵩的儿子萧衡娶了玄宗的女儿新昌公主,所以如今既是宰相位极人臣,又是皇帝的姻亲,李隆基器重有加。
但萧嵩的能力相当平庸,很多事上没有主见,如今被皇帝逼问,目光不由瞄向李隆基身侧站立的高力士。
高力士道:“徐国公有事直言便可,刚刚是不是地动了?”
萧嵩忙不迭应声:“是,刚刚确实发生地动。”
李隆基神色有些不悦,继续问道:“哪里地动了?长安?还是洛阳?”
萧嵩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力士接话:“估摸是洛阳周边地区,地动应该不是很强烈……幸好有龙威庇佑,这不营地没事么?”
旷野中所扎营帐,除了皇帝的寝帐大一些,大臣、将士和太监、宫女的营帐都很小,即便倒塌人员也不至于被埋于废墟中,因而营地内人员除了受到惊吓,损伤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萧嵩道:“圣上是否需臣派人到各处打探一番?”
李隆基皱眉:“这还用得着朕提点你吗?亲家在来之前,是否该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臣这便去。”
萧嵩提出告退。
李隆基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往妃嫔和公主、皇子落脚的地方去看看,他们别有事才好。”
这个时候,李隆基最关心的是老婆、孩子的安危,他叫萧嵩来的主要目的也是为此。
高力士见萧嵩木讷,心中很着急,趁空上前,凑到萧嵩耳边嘱咐两句。
萧嵩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最后步履轻盈地往远处去了。
……
……
萧嵩离开后,高力士尚未回到李隆基身边,被告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嵩同为宰相的韩休前来问躬安。
“陛下,韩相来了。”
高力士疾步走到皇帝身边说道。
李隆基紧了紧虎皮大氅,使了个眼色,高力士立即明白皇帝的心意,派人将韩休传来。
韩休,字良士,京兆长安人。其出身昌黎韩氏,制举入仕,授桃林县丞,历任左补阙、主爵员外郎、中书舍人,迁礼部侍郎、虢州刺史,拜工部侍郎,转尚书右丞。今年刚受中书令萧嵩举荐登上相位。
韩休年过花甲,身体瘦削,立于风中,显得有些弱不经风,但见到李隆基后说话却中气十足。
跟萧嵩不同,韩休属于实干派,脾气大,嗓门更大,跟李隆基隔得老远,声音依然让李隆基觉得甚是聒噪。
“圣上,营内各位娘娘、皇子、公主、王公、大臣等并未有人遇难,却有两位大臣在奔逃时被木桩压住腿,伤筋动骨,少说得休息一个月。至于将士,营北有处屋舍房梁断裂,土墙倒塌,埋了二卒,挖出来已没了气……”
韩休比萧嵩有能力多了,萧嵩茫无头绪,他这边已完成灾情勘察。
只是他说话不中听,禀报的事情并不是李隆基想听到的。
高力士对李隆基的心思把握极准,质问道:“都在营地里落脚,怎么有人住屋舍?”
韩休解释道:“北边高处有一土地庙,外围哨卡便设在那里,士卒守夜时于庙内轮换休息,这才……”
高力士对李隆基奏禀:“陛下,除了两个不开眼的小卒,旁人皆安然无恙……老奴就说有您龙威庇佑,所以遇难成祥。有的人不想被您庇佑,宁肯去信那些泥菩萨,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李隆基对于突如其来的天灾有些心烦意乱,对于高力士这番恭维话没什么感觉,挥手道:“加派人手到周边查探,弄清楚到底是何处发生灾情……朕要到洛阳,若洛阳遭灾,朕难以对东都百姓交待。”
韩休直言不讳:“圣上,此番地震,动静闹得很大,想来东都那边灾情小不了。”
高力士叹道:“可惜圣上只差一天坐镇东都,不然的话,有龙气镇压妖邪,东都百姓也就能避祸了。”
……
……
李隆基没敢再住营帐。
即便外面冷,他也只是让人多给他加了件衣服,再找人用布幔将周围围住,挡住劲吹的北风。
好在没雨,不然今夜就难受了。
除了武惠妃和咸宜公主前来,李隆基破例见了一面外,旁人就算是太子也未被允许见驾。
李隆基觉得自己此时太过狼狈,不想在儿女面前折损威严。
天亮后,銮驾继续往洛阳。
一路上队伍经过之处,山体滑坡,河堤裂口,房屋倒塌,一看便能察觉到灾情的严重,不过萧嵩昨夜已按高力士吩咐,提前派出官兵,把官道和洛水两边的残垣断壁给“遮掩”住,不太严重的连夜收拾一下,严重的则直接覆盖上树枝和枯草,不让李隆基见到。
不过即便遮掩再好,等銮驾抵达洛阳,皇帝和文武百官终归还是见到真相……城门楼被震得倾斜了,高大的城墙裂开道大口子,人可以轻易从缝隙中钻进钻出。
而城里莫说是普通百姓的屋宅,就算是皇宫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此时整个城池正处于一场大灾难后的凄苦与悲凉中。
本来地方和皇宫那边准备好的迎驾仪式,全都被取消了。
李隆基于午后抵达洛阳,銮驾没走洛水,直接穿街过巷,快速赶往皇宫,虽说街道两侧都用布遮挡了,但那些摇摇晃晃的二三层楼房却没法隐藏起来,光秃秃的屋梁让人触目惊心。
高力士提前通知准备迎接圣驾的地方官员回避,指挥銮驾一行,匆匆穿过宣辉门,进入皇城,尽早让李隆基跟城内悲惨的灾后景象隔离开来。
“力士,你去问问洛阳的真实情况,汇总后奏报给朕。”
李隆基对旁人不放心,派高力士亲自前去。
“陛下放心,这不是什么大灾,大唐乱不了。”高力士道。
……
……
洛阳的救灾工作有条不紊进行。
杨云从董家回来后,没有再到处乱跑,先把醉仙楼收拾好再说。
令人欣慰的是,醉仙楼在开业前经过他一番修缮和加固,除了部分墙体出现裂痕外,并未有倒塌迹象,只是后院一处牲口棚塌了。
再就是存放酒的坛子被落下来的砖瓦打碎,损失在五成左右。
厨房和灶台也需要修复。
本来说当日要以道士身份去迎接圣驾,地震一来直接省了,官府没派人来催请,杨云知道李隆基不可能再有心思跟道士坐而论道,少了一次见皇帝的机会,杨云并不觉得有何可惜之处。
“杨小官人,府衙派人来了。”
就在杨云清点损失时,何五六快步进入酒楼后院。
杨云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何五六到了前面大门处,此时街上很多屋舍倒塌,大批人员正在挖掘废墟,情况有些悲惨。
好在上林坊因昨夜地震前及时得到预警,到此时仍未有人员死伤的报告。
若换旁处,光是街巷内摆成一排排的尸体,便不忍直视。
来者是刘衡政派来的幕僚,年约三十,穿着身袍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着一方平顶巾,腰束革带,脚蹬乌皮靴,显得极为干练精神,自报家门,名叫冯顷。
简单见礼,冯顷道:“圣驾已临东都,刘府尹之意,道长不必前往迎圣。”
杨云点头表示明白。
他估摸着刘衡政亲自派人来通知他此事,定有下文。
果不其然,冯顷叹道:“道长功德无量,昨夜预警后,上林坊百姓及时从家里出来,刘府尹接到通知,也对各坊做了知会,努力将灾情降到最低点……奈何时间太过仓促,未通知到洛阳全城,不然能避免更多人被埋。”
杨云早就知道董奇容不肯承担责任,到董府预警,也是想通过其之手,向刘衡政汇报,能多挽救一个人算一个人。
不过如此也变相成全杨云,让人知道这场灾难他成功预测到了。
杨云道:“我只是将卜算到的事情,如实告知刘府尹,不算什么。”
冯顷有些紧张:“地动后,余灾不断,您可知下一次灾情何时发生?圣上驾临东都,如今已入住宫城,派了高公到府上问事,刘府尹正在外边组织救灾,待会儿就要去见高公,不知……”
洛阳发生地震,接下来便是善后和灾后重建,且一定是地方主官负责,可惜刘衡政并无多少抗震救灾经验,再者他还想借灾情捞取政治资本,一边琢磨该如何救灾,一边还想利用提前预测到灾情做文章,获得皇帝赏识。
杨云道:“大灾已发生,小灾虽不断,但破坏力远逊大灾,就算偶有人员伤亡,也不会有前者多……我只预测到这一点,其他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冯顷明显有些失望:“能提前卜算到地动,足见道长道法高明……若非董坊主派人知会府尹时在下也在场,真不敢相信……您先忙,在下这便先回去禀报府尹。”
冯顷知无法从杨云这里得悉“天机”,便不再多留,紧忙提出告辞。
……
……
高力士前来问灾,给予刘衡政的压力很大,他抓住仅有的一点时间,派人来问杨云的态度。
冯顷回去见刘衡政时,刘衡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头冷汗涔涔,坐立不安。
“高公公到府已有盏茶工夫,再不出面怕是官位难保。”刘衡政冲过来道,“杨道长如何说?”
冯顷如实将杨云的话转告。
刘衡政皱眉:“早知他法力不可能通天彻地,但能提前预知到地动灾害,已算神人。”
说完刘衡政不再理会冯顷,亲自去见高力士。
高力士因余震随时会发生,并未坐在府尹官邸正堂等候,而是在偏院相对较为空旷宽敞的花坛边,坐在软塌上喝茶,频频侧头张望,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卑职见过高公。”
刘衡政出现在月门前,看到高力士后,连走几步上前见礼。
高力士摆摆手:“刘府尹,久违了。”
刘衡政能做到河南尹,执掌东都事务,在朝人脉不浅,之前他便曾向高力士送过礼,得到过高力士的接见。
刘衡政赔笑道:“高公您还记得卑职?”
高力士面带不满之色:“就怕有些人忘了咱家。”
“这不余震频频,救灾之事又太过繁琐,卑职心里挂念着百姓福祉,先把事情安排妥当才来见高公您……卑职可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啊。”刘衡政表忠心道。
高力士神色稍霁,看了刘衡政几眼,这才道:“这老天也太不给面子了,知道圣驾要来,别的时候没闹灾,偏偏这节骨眼儿上……不过万幸,圣上迟一日才到,不然的话怕是你我都要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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