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三十支火绳枪直指城下,吓得来人赶忙自报身份。
方景楠打量着关墙底下的一百多满脸疲惫的军卒,从旗帜服饰长相来看,的确是大明官军没错。
走在前排的汉子继续喊道:“我是宁武关守备官潘茂元,后面那位将军是王游击,你们是哪位大人麾下?”
宁武关守备?
一旁的孟铁柱用以寻问的眼神看了过来,方景楠冲他点了点头,孟铁柱道:“卑职是云冈堡把总孟铁柱,另一位是镇河堡百户陈山河,受两位操守官之命,前来打探东虏敌情。”
下面这些人一听,城上确实是大明官军顿时轻松下来,后排一位中年男人大步上前,喊道:“我乃游击将军王承兑,贵军来自云冈堡,在下有两位不成器的族侄正好在云冈堡为百户官,不知你们可认识?”
姓王?百户官?两位?
这还用说么,答案乎之欲出,孟铁柱不知该不该回答,又是悄悄朝方景楠瞅了一眼。
方景楠一时也没想清楚,稍是一楞,可看到王承兑逐渐泛起的狐疑,方景楠帮腔答应道:“小的是云冈堡小旗方景楠,游击大人说的族侄可是王世昌王世荣两位大人?”
尤如是对暗号一般,当这两个人名说了出来,王承兑顿时松了口气,脸色徒然一正,命令道:“没错,就是他俩。快快打开关门,让我进去。”
刚才还是和颜悦色,这就拿起了官威,方景楠不由苦笑,可名号已然对上,而且这还是他们镇守的关隘,不开门显然不太合适。
厚重的大门缓缓而开,没等完全打开,王承兑便领着二十多个家丁快马奔进,那个叫潘茂元的守备官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六十多个步卒,好似还有三十多个俘虏?
方景楠仔细看了眼,确实是俘虏,只不过这些俘虏身上穿的是红色的鸳鸯战袄。
一入关门,王承兑便来到城墙之上,看那熟悉的样子应该是在宁武关镇守的将军没错。
“就你们两个百户,操守没来?”
王承兑上得城墙,一看上面竟然有几十人之多,个个气势不凡,像是蛮精锐的样子。
孟铁柱道:“回大人话,操守官在军堡坐守,没有前来。”
“哦?”王承兑也没多问,下令道:“去搞些吃的来,这几天都饿坏了。”
“遵命!”
……
大堂正厅,一大盆马肉被吃个精光,王游击和潘守备大感满足,孟铁柱陈山河方景楠三人襟立一旁。
从官职上来说,游击将军比守备官高一级,而守备官比操守官要高半级,王承兑摆起官威后,三人自然要站在一旁候着。
吃饱喝足后,两人官威摆的更盛,脸上的笑容都没了。干咳一声,王承兑正要说话,这时外面小跑进一人,躬身道:“游击大人,地窑里关押了四十多个蒙古人,是否还要把宁坐堡等人关进去?”
“蒙古人?”王承兑惊奇起来,看着孟铁柱问道:“哪来的?”
孟铁柱解释道:“是我们抓来的俘虏。”
王承兑吸了口气,正欲再问,这时又有一个穿着百户官衣的汉子跑了进来,都没行礼,附到王承兑耳旁低语了几句。
王承兑顿时大惊,骇然地朝孟铁柱三人看了过去,“关内那一百多匹战马和人头是?”
方景楠知道那么多马肯定藏不了,而且以后报功时也是要说明的,便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冲孟铁柱使了个眼色,孟铁柱见状只好道:“情况是这样,那天……”
孟铁柱把过程大概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方景楠头领的身份。
王承兑一直默默地听着,等孟铁柱说完,他猛地一拍桌子道:“荒唐,以五十人抵两百人还能完胜,你当个个都是宫廷将校么,而且你们精甲铁骑,岂是区区百户可得。老实交待,其中有何猫腻?”
孟铁柱一楞,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这时潘茂元守备忽然道:“刚才,你看到那些绑起来的人了么?”
孟铁柱点头道:“看到了,好像是自己人?”
潘茂元道:“没错,为首的叫宁伤,是宁武关的坐堡官。没料想,刚一得知后金上万大军来袭,他竟带着人弃关而逃,气得我们游击大人率兵抓拿,这才给了后金可趁之机,偷下了宁武关。”
孟铁柱恍然道:“原来如此。”
潘茂元又道:“这次宁武关失而复得,又有了这么多斩获,在下不才,忽然有些想法,不可几位可愿听上一听?”
孟铁柱三人敬声道:“守备大人请说。”
潘茂元道:“我等抓拿完临阵脱逃的逃兵后,见关隘失守便立即杀回,在王游击的带领下,与后金兵厮杀了三天三夜,双方正胶着之时,你们突然出现,这才把后金赶走,收回宁武关。”
“你们觉得如何?”
呃……
方景楠轻轻拉了孟铁柱和陈山河一下,三人同声应道:“敬听大人吩咐。”
王承兑这才哈哈大笑道:“几位真是少年英才,如今立此大功,在下提前祝各位官升千户。”
三人又是齐声答应:“感谢游击大人提携之恩。”
……
离开议事大厅,三人没有分开,方景楠叫上了赵大壮和赵二,相互最为信任的五个人,找了间偏僻密室商谈起来。
把情况和赵家两兄弟一说,方景楠问道:“怎么弄?”
“绝不能给他们分功。”赵二气愤地道。
孟铁柱也是道:“没错,明天我们就撤,不用理他。”
赵大壮皱眉道:“其实王承兑说的对,我们以五十人全歼两百多蒙古兵,说出来是很吓人。而且你们知道一个百户养几个家丁?”
陈山河道:“百户养个两三个,千户十几个。所以,潘茂元讲的故事很不错。”
赵二再次道:“但是不能分他们军功。”
“所以……”
四人全都朝方景楠看去,方景楠不由苦笑几声道:“所以故事要讲,但他们不能留。”
……
夜色嘹亮,月光如水银浸下,无比美丽。
一间坚固的石屋,残桌上,点着只蜡烛在散发幽芒,宁伤手上锁着铁链,桀骜不驯的脸上带有一丝迷惑。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这是守门的两个兵丁。
边上站着五个神色各异的官军,这两个守门兵丁就是他们杀的,此时,一位脸庞白净穿着小旗官服的年轻人正冲他微笑。
“我叫方景楠,云冈堡小旗官,今天,我听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现在与你分享,你若听得仔细明白,便可救你一命。”
方景楠道:“有个叫王承兑的游击,身在将门世家,是宁武关的镇守将军。可哪知,此人胆小如鼠,对朝廷也无忠心,在得知后金上万大军来袭时,他竟带着亲兵家丁弃关而逃。
好在宁武关中,有一位叫宁伤的百户官英勇果敢,作战凶猛,硬是带着旗下百多悍卒,阻拦了后金上万大军两日之久,可无奈人少甲废,最终还是没能挡住后金兵锋。
身负重伤的宁百户在亲信家丁的保护下,无奈退走。过得几日伤势稍好,有感失关之责,有负皇上厚恩,宁伤带着最后三十几位兄弟,决定宁死也要把关隘抢回,路上偶遇云冈堡前营哨探,于是双方合力杀敌,人人皆是奋勇当先,终是把负责殿后的几百敌军杀败,夺回宁武关。”
说完这些,方景楠轻轻一笑,坐在宁伤身边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宁伤沉默了很久,忽然摇摇头道:“不怎么样。”
“哦,哪里不好,我们可以改。”方景楠依然脸带微笑。
宁伤忽然冷声一笑,桀骜的眸光中闪出一丝报复的残酷笑意,“改就不用了,最后再加一句……”
“宁武关中,他们发现了不幸仍被后金抓住的王承兑,可惜,将军已经身死多时。”
方景楠一楞,看着这个狠辣的百户官,哈哈大笑道:“这结尾不错,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忠不义之人必当得死。”
哐啷一声,蜡烛息灭,屋门再次关闭,五位官军洒然而去,屋内一片黑暗。
一声轻笑幽幽响起:“这个故事,我没料到开头,也没料到结尾,哈哈哈……”
……
咕噜,咕噜。
宽大的软床上,王承兑眼珠瞪的滚圆,血丝霎时充满眼眶,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被一只铁铗般的大手紧紧掐住。
胸口尤如被针扎了一下,跟着浑身的力气便像泻了气的皮球,转瞬不见。
唰!
昆沛抽出插入他胸口的短刀,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转身出门。
走廊上,昆皓拎着一颗人头冲他点了点头。
昆沛看了眼他手上的人头,跟着又转回去,来到王承兑的床前,用小刀把他脑袋割了下来。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对王承兑那不敢相信的表情多看一眼。
这年头,死的人太多,游击也是人,当然也会死。
……
“杀!”
营房外,几十根火把照亮了整个校场,孟铁柱轻声一喝,李蛮虎童猛等人冲杀过去。
面对披甲持刀的悍勇战将,在睡梦中被惊醒的王承兑众家丁们,毫无反手之力,嘈杂的呼喝声逐渐变小,续而不闻。
“解决了。”孟铁柱道。
“嗯。”
方景楠答应一声,跟着道:“那些普通兵卒怎么办?”
王承兑除了二十多个亲兵家丁外,还有四五十个普通兵卒,如果就这么杀了好似有些不妥。
陈山河孟铁柱更擅长打仗,别的事不太会弄,赵大壮想了想道:“要不,给收编了?”
赵二应声道:“我观察过,他们比一般卫所兵强很多,有郑飞的火枪队水平,素质不错的。”
方景楠想了想道:“要收编我们也不合适,去,把宁伤放出来,还有他被绑的三十多个兄弟。”
没多时,宁伤等人来到方景楠面前。
方景楠指着听见动静又慢慢吵起来的军营道:“家丁的战马和铠甲是我的,剩下的全部给你,包括那些兵卒。在这场国战结束前,你们必需跟我走,事后咱们互不干涉,你若同意,就带你的人过去接收。”
宁伤没有任何迟疑,冲旁边喊了一声,“卢政、毛卫,我们走。”
一群三十多人捡起能看到的所有武器,跟着冲进了营房。
方景楠默默地看着,他到是想看看,宁伤会用什么办法把这些兵卒收归已有。
突然,营房里大乱起来,喊杀声呼喝不停,其中还夹杂了太多的怒声大骂。
“宁伤,我入你娘。”
方景楠微微一笑,“这种杀鸡敬猴的招数看来人人都会用。”
没多时,宁伤等人出来了,却不成想,他们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刀尖下血滴不停,随着他们走来染红了一路。
缓步走到方景楠面前,宁伤桀骜不驯的脸上,闪出一丝认真表情,“出卖过我的人,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竟是把所有人都杀了。
如此模样,看多了杀人的方景楠也不由心中一跳,呵呵笑道:“你牛批……”
就此,崇祯八年,六月十二日,宁武关重回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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