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钧给了赵书理一周,但赵先生超前完成了任务,他在当天晚上就选定了一位新姨太太。
在祝家楼的晚餐桌上,他隆重的向苏先生和苏太太介绍了这位刚刚上任的女士——当然,女士本人并不在场。
苏纯钧放下筷子为他鼓掌:“一位舞小姐。我就不用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了,对吧?”
赵书理瞪了他一眼,对祝玉燕笑着说:“我们认识有几个月了,小青今年十九岁,曾在日本女子大学读过一年。”
做为家中的太太,祝玉燕不得不认真倾听这位路小青女士的信息,因为以后她们二人显然是要常常打交道的。
路小姐的家庭还不错——曾经。她的父亲是像杨虚鹤一样的文人,在报纸上写写文章,但路先生比杨虚鹤更有材才实学,还担任过几家报社的社长。
路先生显然是有一些经商头脑的。他靠着在报纸上登广告赚了一些钱,所以路小姐曾经也是一位大小姐,有自行车,家里请着几位佣人。
但局势变坏,路先生的报社在那一次导致杨虚鹤被投入狱的扫黄活动中统统关闭,路家因此欠了不少的债。路先生见事不妙,丢下太太和孩子一个人跑了。
路太太是个小脚太太,大字不识,见丈夫跑了就悬梁自尽了。
路小姐大名路青弦,亲爹跑了,亲娘死了,万幸家里还有个姨太太在。姨太太原来是舞厅的舞小姐,被路先生赎出来从了良,还给路先生生了一个小儿子。本以为从此终身有靠,不料风水轮流转,路先生跑了,路太太上吊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大小姐和自己六岁的儿子,姨太太见此,只好重操旧业,又回舞厅去当舞小姐了,不过她从良多年又生了一个孩子,不比以前青春貌美,家中仍是捉襟见肘,时常吃不饱饭,一家大小饿的只能喝水顶饥。
路青弦吃着姨娘当舞小姐赚回来的饭,吃了半年,也抛下当小姐时的矜持与骄傲,下海也做了舞小姐。她年轻又读过书,还在学校学习过正经的交际舞,舞厅介绍她时都打“女子大学学生”当招牌再三报幕,替她挣来不小的名声,才入行的雏儿本来也更金贵些,她的姨娘见状,替她出谋划策,教她保护自己的处-女之身,找机会找一个男人赶紧从良嫁人。
路青弦就起了艺名小青,在舞厅徘徊了一年,终于遇见了此生的良人赵先生,立刻托负了终身。
祝玉燕听得津津有味,问:“赵大哥是几时与佳人看对眼的?”
赵书理叹笑:“真是夫妻两人一个样,说话都带刺。”
什么叫与“佳人”看对眼?夸都只肯夸一半。
赵书理:“我是看她可怜。”
苏纯钧与祝玉燕一起:“哦~”
赵书理拍桌笑骂:“你们这对夫妻,真是会欺负人啊。”
赵书理刚随着要员来此时,也出于“工作原因”不得不出去应酬,期间为了“融入集体”,虽然并不愿意,但也与舞小姐跳了几支舞。他眼光颇高,一眼就相中了读过书又年轻美丽的小青小姐。比起其他脑满肠肥的男人,斯文俊秀的赵书理立刻就成了路小青的白马王子。
路小青二话不说就将此人拿下,将清白之身相托。
赵书理听说了她的身世之后更添怜惜,就出钱给路家人重新租了房子,也不叫路小青再去舞厅赚钱了,算是包下了她。
赵书理叹气:“我本想在此地停留个一年半载的,临走时再给她留些钱也算是全了彼此的情谊。”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蒋要员把他留下给苏纯钧掠阵,他又有了太太外交的需求,干脆就将路小青过了明路,半真半假的收了她。
这一通故事讲完,几人已经吃过了晚饭,换到了另一个小厅喝茶聊天。
苏纯钧问:“那日后要带她走吗?”
赵书理:“现在哪里看得到以后?到时再说吧。”
苏纯钧:“你要她替你做事,能信得过她吗?”
赵书理笑道:“我能让她做什么?不过是开几个宴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就是真拿这些情报出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苏纯钧仍是不太放心,他觉得赵书理此举太儿戏。
赵书理大笑着说:“纯钧,情报室里的情报还不是天天丢,真正要紧的情报也到不了你我手里,能从你我手里漏出去的东西,早漏的到处都是了!”
苏纯钧笑着说:“多谢赵大哥教我,看来是我太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赵书理:“你的警惕性倒是很高嘛。”
私底下,祝玉燕问要不要她请这位路小姐来家里做一做客。
苏纯钧摇摇头,说:“算了吧。这个路小姐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姓赵的推她去顶雷,你我最好都不要掺和进去。”
祝玉燕吓了一跳:“不是说不是要紧的事吗?”
苏纯钧解释给她听:“话不是这么讲的。要紧不要紧又不是只用这一回,人家看她在赵书理身边,又常常能说出点要紧的话来,就算她不知道,人家也会以为她知道内情。”
祝玉燕恍然大悟!
这就是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知道,但别人以为你知道。
苏纯钧:“我看这个女人危险的很,你最好不要跟她打交道。也不要认识她。”
路小青的危险不在于她是个危险的人,而是她的处境很危险。假如祝玉燕与她认识,难保路小青不会在遇到危险时把危险再带给她。
祝玉燕知道轻重,虽然心里难免对路小青有几分同情,也有同类相怜的处境,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她身上也关连着好几个人,有苏老师,还有祝女士他们。这让她更不敢轻易冒险。
接下来的几天,她这一日去平田小姐同游江桥,那一日与邵太太等人一起打牌,期间张妈还带着新制的酱菜来看她,怕她与苏老师饿肚子。
她拉着张妈不让走,恨不能把祝女士几人都拉到眼前来看一看,既然看不到就只能多看几眼张妈解馋了。
张妈赶着回去,说:“我那里也是一摊子事,你这里也是一摊子事。现在是做太太的人了,要长进了。”
祝玉燕:“我挺长进的啊。苏老师都夸我做的好呢。”
张妈:“得了吧,你天天坐在家里打牌,你苏老师都会夸你贤惠。”说罢捏着她的袖子说,“这都几月了,你这衣服还没做新的吧?这是哪一年的旧衣啊。做太太了还穿当姑娘时的旧衣服,你丢不丢人啊。”
祝玉燕听张妈给灌输了一脑袋的太太经。
原来这做新太太,前三年都要穿新衣服,这才能不落流行,才时尚,才不丢面子。
张妈:“你妈当年嫁人头一年,天天买新衣服,哪一天不扔出去个三四百的。”
张妈虽然嘴里嫌弃,但心里还是觉得祝女士当年过的才叫好日子,相比之下,祝玉燕这嫁了人还穿旧衣服就是受委屈了。
张妈:“你这过的还不如没嫁的时候呢。”
祝玉燕怕张妈回去给祝女士说她穿旧衣服,连忙保证马上就去逛百货公司买新衣服!
张妈这才满意,悄悄教她:“你要先把苏先生的钱花完,他才没钱去找别的女人!”
祝玉燕心惊胆战:“你听说了什么吗?”
她已经发现,好像她对平田佳子编的瞎话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流传出去了!你说说,明明她是对着日本人说的,怎么中国人还能听说呢!这还差着一门语言呢。
张妈:“我现在住在租界,一出门全是黄毛怪,我能听说什么?”
祝玉燕松了一口气。
张妈阴森的说:“男人都花心!你爹那样被你妈养着的都不老实,苏先生这样能干的更不会老实了。你啊,要提着心,不能放松!”
祝玉燕再三保证一定警惕苏先生的花花肠子。
当天晚上苏先生和赵先生回家来就见到了苏太太逛街的成果,家里的沙发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百货公司提袋。
苏太太正在试新帽子,两个婆子推着大立镜,连声夸赞。
“太太真好看。”
“太太像天仙一样!”
天仙一样的苏太太转头看到苏先生和赵先生,笑着说:“原来是你们回来了,我都没注意到。”她花蝴蝶一样跑到苏纯钧面前,俏生生的转了个圈子,问:“好看吗?我新买的裙子。”
苏先生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连声说:“好看!真好看!”
苏太太买了十几条裙子,十几件衬衣,七八顶帽子,四五双皮鞋,累得两只腿像灌了铅。
赵书理看着这堆满客厅的大小提袋,再看撒着娇说逛街逛得腿疼的苏太太,再看半句没问太太今天花了多少钱,只心疼太太的腿的苏先生,站在一旁摇头发笑。
赵书理:“纯钧,你真是一个情种啊。”
蹲下查看苏太太的腿的苏先生只好站起来,只等回卧室再看。
苏太太笑着说:“赵大哥笑话我呢。我也给你们买东西了,在那里,快去看一看。”
赵书理就去看,见桌上有两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两条领带,一条宝蓝,一条大红。
苏太太:“我想领带这个东西不嫌多,你们男人换衣服最简单了,换一条领带就行了。这两条都挺稳重的,蓝的这条给苏老师,红的这条给赵大哥。”
赵书理:“苏太太实在是辛苦,劳动您还想着给我们带东西。”他把红的推给苏纯钧,说:“纯钧年轻,年轻就该戴俏的,红的给你。我年纪大了,我戴蓝的。”
苏纯钧先把蓝的抢到手,说:“年纪大的才该戴俏的,显得人年轻。我年轻,反而该用稳重的颜色。”
苏太太见此就问:“你们不喜欢红的吗?”
两个男人都很精明,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异口同声答道:“喜欢,喜欢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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