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现在每天都来日本楼这里,日本学生问她,她都说“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我自己好无聊就来找你们玩了。”
日本的学生和老师们就都知道中国人过年,中国的老师和学生都回老家了,学校已成空城。
本来许多日本学生早就发现学校里的人渐渐减少,祝玉燕也一直用“没粮食吃,大家跑了”、“食堂没粮食不开了,学生和老师都跑了”这样的理由来解释,他们也就没有怀疑空荡荡的学校和锁起来的教室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本来不可能瞒得这么完美,但日本老师比她更害怕日本学生逃走,就连日本老师自己都在互相监督彼此,这样一来,再加上她的解释,还真没有日本学生跑到学校里去四处查看。
祝玉燕对苏纯钧说:“我看那些日本学生好像也不喜欢日本兵啊。”
苏纯钧:“这是怎么回事?”
上一回为了买鱼,好几个日本男学生去码头,结果就被日本兵给拦住,几乎当场就要把几个个子高大的日本男学生给留下,要给他发军服,让他这就入伍为天皇效力,那些日本男学生回来后都吓哭了。
她才知道原来日本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被洗了脑愿意当兵打仗,多的是不愿意上战场的。
毕竟,打仗是会丢命的。
一腔热血被煽动了愿意报效天皇的是不少,可是贪生怕死的也很多啊。
挺好挺好,继续加油。
二子现在已经从小屋里出来了,但她还是跟大家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知道二子前一段时间躲起来生孩子了,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也被送走了,按说二子还是他们的同学,可是一股无形的屏障出现在了二子与其他人之间。
女同学们都回避着二子,不跟她说话。男同学中有的也回避她,但也有人对她开始动手动脚。
最奇特的是日本的那三个男老师,他们竟然开始自然而然的吩咐二子做杂事,好像她突然变成了下人。
祝玉燕来了两次都看到二子在擦地板、劈柴,等到众人一起吃新年的面条时,二子虽然也坐在这里,却是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距离门最近的地方,把面盆端起来,给大家分饭,到最后收拾碗筷都是她一个人做。
以前这种工作都是好几个人一起做的,现在二子去做,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帮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理所当然。
这是怎么回事?
祝玉燕发现这些事就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变成这样的,无声无息,事先也没有任何征兆。等她发现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二子这是被欺负了。
她马上去找二子,问她:“你怎么不来找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让她奇怪的是酒井老师没有对此说什么。
“酒井老师没有帮你吗?”她一直以为酒井老师是要保护这些女学生的。
二子坐在那里时身形都躬着,像一个问号。她低着头,半天才轻声说:“没关系,我做这些也可以……”
祝玉燕轻声问:“那你……还想走吗?”
二子马上抬起头,双眼闪出光彩来,她激动又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问她:“我想走!燕姬,你找到办法送我走了吗?”
苏纯钧去查过二子提的那几个可以帮人偷渡的日本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日本兵抓了。
只能再另外找人。
祝玉燕已经想到了在什么时候送二子离开。
就在学校里最后一批人撤退后,可以用二子来引开日本人的视线。
现在代教授正一批批的往外运学校里的大件财产,一些实验器具和一些书籍文献,甚至还有文物——她才知道学校里竟然还有个博物馆,里面还有化石和盖这所学校里挖出来的葬器。
这些当然不能留给日本人啊,肯定是要都带走的。
代教授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要先送一些东西出去。
小红楼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女和张妈,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相依为命的时候。
晚上,她在小红楼里对祝颜舒说:“妈,你看呢?”
祝颜舒在跟张妈学针线做活,手里正是一个奇奇怪怪的袜子。袜子算是最普通的手工活了,还不怕做丑了,只要能穿,穿在鞋里也不怕被人看到。
“可以。你想好要怎么送那个日本女学生离开了吗?”祝颜舒问她。
祝玉燕:“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再跟苏老师商量。”
船到桥头自然直。
祝玉燕觉得这应该是个好主意,她道:“幸亏我知道了日本人也会抓自己人,不然到时你们走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替你们转移视线。”
谁能想得到呢?
都以为日本人是铁板一块,结果原来日本普通百姓和日本军人之间的矛盾这么深,那不利用一下就可惜了。
祝颜舒咬掉线头,把袜子在膝上展平,说:“我想了想,在临走前该给你和纯钧办一个婚礼才对,未婚夫妻还是没有夫妻可靠。”
现在只有她们母女,许多话都可以摊开来讲。
祝颜舒看着祝玉燕,她小小的人,面容还依旧青涩,却已经不肯再赖在妈妈的怀里了。
“你既然立志要留下跟他在一起,那我就不能不替你打算。你正式嫁给他,做他的老婆,日后你的立场才稳固。”
这话讲起来有点太冰冷,好像不相信苏纯钧对祝玉燕的心意。但她是个母亲,女儿可以感情用事,她肯定要替她打算的更好些才能放心走。
祝玉燕一听就直起身,笑着说:“太好了!妈,我早就想跟你提了,我觉得我还是尽早跟苏老师成亲的好。”
祝颜舒眉毛一挑,“哦?你这么想吗?我们母女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想跟苏老师早点结婚啊?”
祝玉燕就把日本人一直想劝说她去日本留学的事说了,皱眉道:“我总觉得不能不小心这一点。日本人的很多心思都很阴暗狭隘,有时不是我这个人太好,而是他们为了完成一个任务才一定要把我带走。幸好日本人也有处女崇拜,一旦我嫁人了,他们自然而然也会觉得我没有那么值钱了。”
张妈在厨房烧水,现在施无为走了,代教授不在,家里只剩下她们三个女人,她总不能盼着祝颜舒和祝玉燕会烧水吧?这俩母女倒是都有心想帮忙,可是张妈看不下去祝颜舒大小姐出身,尊贵了一辈子,现在穿布衣布鞋不说,还要蹲在灶头前烧柴。
至于祝玉燕,她真怕祝二小姐把房子点了。
三天前,祝玉燕积极的要帮她烧灶,让她只管做饭。张妈想了又想,觉得有她在旁边应该不会有事,何况只是把柴往灶里填,这又能有多难呢?一时心软就点了头。
结果等她去外面揪蒜头的功夫,回来厨房里全都是烟!祝二小姐咳得面无人色,两手各举着一大枝烧着火的柴头在那里转圈,吓得张妈都要犯心脏病了。
等事情结束,祝二小姐嘴里还振振有辞的说她就是一时把柴填得太多,想抽出来些,说这火烧好了需要灶里有空气,没有空气就会冒烟,她化学学得很好,是懂这个道理的,再给她一次机会肯定能成功。
张妈哪敢再给她一次机会哟。
把这小祖宗连推带搡的轰出去了。
张妈烧水、烙饼、做晚饭。
虽然现在家里人口少了,但是也省粮食了啊。
虽然每顿饭还是只能做一勺子面,但加点菜混进去,好歹三个人都能吃饱了。祝颜舒和祝玉燕的肚子都小,一人两个饼就饱了,她也吃得不多,就是要给苏老师多留点。
张妈哼着昆曲小调,坐在灶前,一手铲子一手筷子,利落的给饼翻面,另一个灶上的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冒起了烟,一会儿盛出来灌进暖水瓶里,晚上一家人洗漱的水就有了。
恰在这时,她就听到客厅里那两母女吵起来了。
张妈伸着耳朵听一听,想了想这对母女也不是能打能杀的人,就是打也打不起来,索性也省些力气,不去劝架,继续坐着烙饼。
客厅里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都传到厨房来了。
张妈也不哼曲了,跟听相声似的听这对母女吵架。
祝颜舒:“好啊你!你这心是越来越大了,这种事你都不告诉我!”
祝玉燕:“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呢……”
祝颜舒:“你还有理了?!”
祝玉燕:“妈?妈!啊呀呀呀!呀~~疼疼疼疼!”
祝玉燕捂着胳膊上的肉躲着祝颜舒转圈:“我也想好主意了啊,我只要跟苏老师结个婚就行了啊……别拧我别拧我!”
祝颜舒追着这死孩子,拧不到胳膊就拿巴掌拍背,拍不到就拧耳朵打屁股,两母女在客厅里上演追逐战。
苏纯钧提着从以前冯家宅子现在的蒋要员官邸的厨房里要来的两袋米,推开小红楼厨房的后门,看到厨房的灯亮着,但是里面没人。锅里有才烙好的红薯咸菜饼,香的很。
他把米放下,沿着走廊走过去,看到张妈悄悄躲在走廊尽头,伸着头往客厅那里看。
此时,他也听到了客厅的动静。
祝二小姐哭着求饶:“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气坏了您的身体可怎么办呢?”
苏纯钧本来听到她哭心都提起来了,再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是装哭。他站住再听。
祝女士显然是生大气了,喝道:“别拿迷汤灌我!你玩的这都是我玩剩下的!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谁说都不好使!”一边说,祝女士显然是一边准备道具去了,听得是又是棍子又是皮带的,声音十分的吓人。
祝女士阴森道:“现在也没人能护着你了!张妈耳背,在厨房听不到。你代爸爸不在,你苏老师还没回来,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祝二小姐的哭腔瞬间高了八度,惨烈得很。
张妈筒着手躲着看,十分的淡然。
她看到苏纯钧,还吓了一跳:“哟,你回来了。别过去,别看燕燕哭的响,她妈一根手指头还没挨上去呢她已经哭了小一刻钟了。”
苏纯钧小声问:“这是为什么啊?”他也看出来了,祝二小姐并未吃亏,只是哭得早了点,祝女士不是个爱打孩子的人,经验不足,现在仍在选择衬手的工具。
张妈:“我听着是燕燕说要嫁你,她妈嫌她女孩子家家的不矜持……你过去干什么?”她话没说完,苏老师已经毅然冲进战场。
干什么?
当然是替打。
苏纯钧冲过去双膝跪地,对着祝女士就道:“妈,你打我吧,燕燕还小,挨不得打,打我,我替她挨打。”
张妈见此,转身回厨房去端饭菜了。
打不成喽,开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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