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女时代,祝颜舒有过许多偶像。在年轻的时候,她善于去欣赏发现男性与女性的美好之处。
不过当时间渐渐过去,年纪渐长,或许她见识到了世界的真相,或许她认识到了真正的人心,少女时的偶像也逐渐褪去了颜色,除了家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真心敬佩过什么人了,男的女的都没有。
张妈总觉得她太善良,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冰冷无情。
至少在少女时,她可以用无私的心去帮助别人。现在,她帮助别人时,总会去计算能得到多少好处。
她不再做无用的事,每一分善良都是有价码的。
当她正视代玉书这个男人的时候,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年纪还不大的青年。他脸上的笑容与少年无疑,充满天真之态。
但奇特的是,他的过往明明布满荆棘。奴隶出身,少年就外出留学,回国后就投身教育事业。
她绝不相信象牙塔里还有真神,明明有杨虚鹤这样的人不是吗?钱能买来爱情,却买不来纯洁。何况没有钱。
总有人认为穷困才能令人纯粹,但只要见过一个穷人,他就绝说不出这番话。
就比如杨玉蝉,哪怕是她自己的女儿,她也要嘲笑她。她自以为的纯洁爱情,进步青年,现在那个青年在见识到真正的生活之后,可还敢与她议论什么事业?什么爱情?
爱情,不过是一个人说,一个人信。假如说的人自己不信,信的人只是假装在信,那就不能称为爱情,只是骗局。
只有说的人真心相信,信的人也真心相信,两人做同一个梦,那或许才能称□□情。
爱情,是将自己的梦,放在别人身上。
她与杨玉蝉的爱情都失败了,因为与她们一同做梦的那个人,做的并不是同一个梦。
倒是小女儿燕燕,她的爱情说不定能成功。
她能看得出来,苏纯钧这个人遍体鳞伤,他将对美好幸福的家庭的梦想放在了燕燕身上。他并不想让燕燕加入他的生活,而是他想要进入燕燕的生活中,这样,他才能跟燕燕一起享受她的生活,感受幸福。
燕燕的梦想倒是很简单,就是家人、爱人、朋友永远在一起,幸福生活到永远。所以她对马天保那么敌视,因为她觉得马天保会破坏这个家庭的完整,没有杨玉蝉,家就不再完整了。
她仍在懵懂之中,虽然不明白,却也为保护自己的梦想做出了努力,也显示出了她的智慧与手腕。
碰巧,她与苏纯钧的梦想是一样的。
祝颜舒对着代教授一笑,转身就离开了。
她不再是一个少女了。现在,她有两个女儿,有一个家庭,有一份正待开展的事业。
跟一个男人一同做梦,已经不是她急需的东西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爱情,太麻烦了。
接下来,祝颜舒专心做教案,准备她的第一次授课,与代教授数次失之交臂,虽然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早出晚归,好几天都没碰到对方。
代教授和施无为努力了三天,终于将祝家楼里的书全搬过来了。
苏纯钧也在第四天找了个空闲赶到了学校,他带了许多礼物给杨二小姐和其他人。
杨玉燕在小红楼受代教授每日的教导,生活十分充实。她站在门外廊下的草地上背书,看到苏纯钧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过来,立刻就跑过去了。
杨玉燕大声喊:“你来了!你来了!”
苏纯钧匆匆将自行车放在地上,向前迎了两步,将杨二小姐抱了个满怀,像失去心脏的巨人终于将心脏又放回了胸膛内。
三楼的书房里,祝颜舒听到杨玉燕的呼喊伸头出去看,刚好看到这一幕,啧了一声就退回屋里去了。这几天,杨二小姐失魂落魄的,人人都知道她正在害相思病,今日牛郎会织女,她还是不要当王母娘娘了。
同在三楼的杨玉蝉与在一楼的张妈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看,也都贴心的退了回去。
苏纯钧得已在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四下无人之处,与未婚妻杨二小姐拥抱了五分钟。
到最后,他自己都心虚了,不敢再抱,生怕出丑。他放开手,杨二小姐仍不知死活,两只细白的胳膊吊在他的脖子上不肯下来,脸贴在他的胸口,哼叽道:“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忘了我了啊!”
苏纯钧只好又抱回去,这回不敢再用劲,小声求饶:“天地良心啊,我哪会忘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杨二小姐无师自通,天生就知道怎么折磨男人,吊着眉毛说:“我才不信呢,今天都第四天了,你才来!”
她捏着“四天”这个事不放,苏纯钧实在是辩白不得。
要是个蠢男人,只怕就该说“我是要工作,工作自然比你重要”。
但苏纯钧不是蠢男人。何况在他眼中,不管是财政局的事还是市长和日本人,都不及杨二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倘若有个男人,认为同事与繁重的工作远胜与相爱的女子亲亲我我,那此人就不是个男人。
夫妻相处之道,在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二小姐强辞夺理,苏先生照单全收,甘之如饴,实乃一对佳偶,其中乐处,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要是在屋里,苏纯钧敢跪下抱着杨二小姐的腿发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可惜是在外面,苏纯钧只能再三发誓说:“我发誓!我真是每一刻都在想着你,心里都是你。”
杨玉燕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睨着眼儿,横着秋波,小嘴嘟得老高,冷哼道:“男人发誓都像放屁,不能信。谁知道你在外面会不会应酬,会不会有什么歌小姐、舞小姐……”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
这是杨二小姐深植在心中真切的担忧。
现在这个世道,是个可以公然纳妾、置小公馆的时代,是个男人百无禁忌的时代,是个新旧思潮冲击,百废待兴,混乱无序的时代。
苏纯钧现在身在泥潭中,哪怕她相信他的人品操守,却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他不会“逢场作戏”,又或者真的爱一个更适合他的女人。
爱情,就是这么患得患失。
她这边眼圈一红,苏纯钧的心就揪紧了。
杨玉燕:“你要是做出那种事,我就跟你分手!我就离开你,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苏纯钧捧着她的脸蛋,一串珠泪恰到好处的就这么滑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他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不会的。”他的额头靠近,“我发誓。”
此时明明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皆备,但世事总有程咬金。
杨玉蝉虽然放杨二小姐与苏纯钧一述离情,但一直用眼睛盯着呢,见苏纯钧抱起来没完了,立刻下楼喊施无为去叫人。
施无为不明所以就当了枪,出去站得远远的喊了一声:“纯钧,你进来吧。”
不一会儿,苏纯钧牵着杨二小姐,一手推着自行车就从小路那头出现了。
施无为见他手上东西多,自行车上挂了不少东西,连忙跑过去,替他扶住自行车说:“我还想你为什么一直不过来呢,带这么多东西啊。”
苏纯钧瞪了一眼这个程咬金,冷淡的说:“啊,这是我给别人带的。”
进了屋,杨玉蝉才假装刚从楼梯上下来,说:“苏先生,你来了?”
苏纯钧对大姨子还是很客气的,点点头说:“大姐好,我这几天有点忙就没过来,今天才有空就赶紧过来了。”
杨二小姐还在生气,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坐到了沙发上。
苏纯钧马上跟过去,紧紧贴着人坐在沙发椅扶手上,说:“我给你带了很多东西,都是你用的着的。”
他去把那辆自行车推到廊下,将上面的提袋、礼盒都解下来拿进来,一样样摆给杨二小姐看,有给她买的中式点心、西式点心、巧克力、牛奶糖、书、杂志、画报、衣服、布料、鞋、手提袋,还有那辆自行车。
全都是给杨二小姐的礼物。
其他人的礼物只有给代教授的一份外文报纸,是他从市长那里拿来的,反正放在市长家也没人看,他看一看觉得有意思就放起来了。
还有给祝颜舒带的一个鼻烟壶,里面装了上好的鼻烟。这也是别人孝敬他的,他自己用不上,杨二小姐也用不上,就送给祝颜舒了。
其他人都没得礼物拿。
施无为看苏纯钧在杨二小姐的面前、脚边摆满礼物,以求杨二小姐一顾,张口结舌,他悄悄问杨玉蝉:“谈恋爱都是这样谈的吗?”
杨玉蝉自然不可能批判自家人,但也不好说这就是常态,只好含糊道:“他们感情好。”
施无为以为假如以礼物来衡量感情,那苏纯钧对杨玉燕的感情那真的是相当多了。
见到这么多的感情让他有惊心之感,不得不先避让开,到别处去静静心。
他以前以为最难的爱情就是写情诗了,他对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连打油诗都不会写。
万万没想到爱情竟然还需要这么多的礼物,这就更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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