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癞子,快过来,别老去看那株辣椒树,那可是你东家的命根子,你若是不慎踩到它了,你东家回来非跟你拼命不可!”
川味酒楼后院之后的菜园之中,侯氏直起腰身,一边轻捶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向对面的二癞子说道。
侯氏像很多母亲一样,忙碌惯了闲不住,自打早上来到川味酒楼,干这做那,一直忙到现在。
此时侯氏正拿着锄头在黄瓜架上松土,二癞子一早也跟着侯氏来了,帮着侯氏干这干那。
二癞子实际上很有趣,说他傻吧,似乎真有些傻,你把他当牛做马,让他一天到晚不停地做活,他也晓得什么叫累,比唐家那头黄健之牛还能干!你说他不傻吧,他还真不完全是个傻子,虽说谁对他坏,他不一定会睚眦必报,但谁对他好,他心里却是极有数的。
侯氏是个慈善的妇人,对二癞子并无成见,就像对待儿子的所有朋友一般对待二癞子,并没有把他当傻子看。
因此二癞子似乎对侯氏极为信赖,甚至是依赖,一天到晚都跟在侯氏身后,侯氏想叫他做什么,不需要命令,只需要伸手示意一下,二癞子立时就能明白,他从来不会违逆侯氏。
当然,他对唐云的话也从来都是遵照不误。
或许是因为川味酒楼上下对那株结满了条形果实的奇怪小树给予了极过分的关注,使二癞子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致,想要一探究竟。
但石大壮、李二狗等人可没把二癞子当一个正常人看待,每次二癞子跟侯氏来川味酒楼,大家都不许他靠近那株辣椒树。
可大家愈是不让他靠近辣椒树,二癞子就愈想一探究竟,每次等石大壮等人出了菜园,他就凑到被小篱围起来的神树前,围着它不停地转圈,抓耳挠腮,可即便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那到底是株什么树,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来就没见过长得那么奇怪的树。
此时那株辣椒树已然结满了辣椒,有两三只早熟的辣椒正在由青到红的路上不停努力着,颜色越来越深。
唐云这么精心呵护着那株辣椒树,终于等到了开花结果,等到了丰收的季节。
可他并不打算食用那些辣椒,对他和对整个大唐帝国而言,那太过奢侈了。
这是大唐帝国唯一的一株辣椒树,他要让它自生自灭——瓜熟蒂落,然后他会收取所有辣椒种子,开始在菜园中大面积进行种植。
别看它只是一株小树,唐云相信它会改变整个大唐帝国饮食的风味。
等到星火燎原之时,他自然会收获丰厚。
二癞子看着其中一颗已经红彤彤的辣椒,艳阳下那诱人的色泽,让他心中起了一种想尝一尝的强烈冲动,他很想尝一尝那神树结的果子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可他几次伸出手,最后还是缩了回来,因为他知道这株神树对东家似乎极为重要,若是教东家知道他偷摘果子,一定会勃然大怒,兴许还会把他逐出家门。
那样一来,他就又成了形影相怜的寂寞单身汉了,他可不想再回到从前那种没人问没人关心的糟糕生活。
见二癞子慢慢走过来,侯氏这才放下心来,抓起锄头正待继续干活时,却见二癞子冲她比划着手势,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咧着嘴傻笑。
幸而二癞子到唐家也有一段时间了,日常的相处中侯氏慢慢习惯了他的表达方式。
“东家……东家……东家……”二癞子嘴里反反复复说着这两个字,再加上他的手势,侯氏立时就听明白了。
“二癞子,你想东家了对吧?
别担心,你东家会回来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东家很快就会回来了!”
侯氏对二癞子讲话时,总带着些许同孩童讲话时的那种感觉,这是出于一种慈悲为怀的同情心。
想那二癞子不到十岁不到爹妈就先后亡故了,这十余年来,他过的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三九寒天穿着一件到处漏风的破袄子,冻得浑身骨头都是僵硬的。
他的可怜身世,并没有让石家村的人对他有什么怜悯,反倒是受尽了他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没人愿意和他讲话,没人对他伸出援手,甚至二癞子每回从他们门前经过时,他们都像见了瘟疫病人似的,都手忙角落地掉头就往屋里窜,连带着把房门也甩上了。
久而久之,二癞子说话就不利索了,他并非天生就是一个哑巴。
自从唐掌柜收留了他,他才不再饿肚子,一日三餐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
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小动物,也晓得旁人对它是好是坏,二癞子自然说不出什么感恩的话,但他心里都明白。
“东家……东家……”二癞子乐了,侯氏的话似乎让他很高兴,他也不敢贪玩了,挑起菜畦边上那对木桶,笑呵呵地向对面的井栏前走了过去。
侯氏笑着摇摇头,仰头看天,双手合什,心下默念道:“老天保佑我儿平安无事,早些回来才是!”
这些日子,侯氏一天至少要为儿子祈祷三次,不是因为她已经知道儿子在长安所经历的那些危险。
只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京师,她显然是十分熟悉的,因为他跟着夫君曾经在京师生活过八年之久。
然而,正是因为熟悉,他才晓得繁花似锦的玉辇之下,潜藏着多少勾心斗角的激流暗涌,都中人比大唐任何一个地方的人见过的世面都多,可他们也比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有更多的花花肠子。
这就譬如读书人,书读得多,学问就越大,可天下最无耻的事,一定是文人才干得出来。
突然,中院中传来妮子银铃般的嬉笑声,伴着那清脆笑声,传来一个让侯氏再熟悉不过的少年的说话声。
“阿兄,花魁是谁?”
“花魁是个女子,还是个极美的女子!”
“呀,那果儿长大了也要做花魁!阿兄,怎样才能做花魁呢?”
“咳咳……这个嘛,妮子,咱们能不能不去做花魁?”
“为什么呀?
阿兄。”
“为什么?
因为花魁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啊!”
“那是什么人才能做花魁?”
“那就别瞎操心了!总有人会做花魁的!但绝不能是我们唐家的女儿!”
说什么呢?
先不说花魁是什么身份!我唐云岂能让自家妹妹去做花魁?
再说了,妹子去做花魁了,以后还能嫁入豪门吗?
嫁不了豪门,我到哪收天价彩礼去?
云儿?
侯氏喜出望外,她没想到今日老天的眼睛恁亮,祈祷才毕就显灵了!“娘!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没看到儿子,侯氏就听见了儿子一迭声的叫唤。
侯氏忙丢下锄头,快步向菜园门口走去,连声应道:“云儿,云儿,可是你回来了?”
“是我啊!娘!”
唐云哈哈笑着快步奔进菜园,“哎呀娘,说了锄地这活儿你不能再干了,再干你那腰痛病又要犯了!”
“无妨,无妨。”
侯氏上前拉住儿子的手,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况且店中生意好,大壮他们一天到晚也忙得脚不沾地!”
“我发了工钱给他们,他们忙是天经地义!”
唐掌柜很腹黑地道,“至于松土除草挑水浇园之事,也是他们分内之事!”
“我儿放心吧!”
侯氏心下大慰,满脸笑容,“自从上回那黄大夫给我看了脉开了方,我不仅心痹证好利索了,就是腰痛病也跟着良愈了!”
快拉倒吧!即便人家黄药师医术精湛,也不会连腰痛病都给一起治了,上回人家压根儿就不知道老人家有腰痛病。
莫非黄药师的医术已然到了望而知之的境界了?
侯氏这么说,纯属是安慰儿子。
“先不说这些了,”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咧嘴笑道,“多日不就,儿子十分想念母亲。
娘,让儿子抱抱!”
那侯氏神情一怔,显然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话,尽管她早已发现儿子和从前变化太大,简直判若两人。
但她依然没想到儿子这么大人,竟然还要跟娘亲抱抱!抱不抱?
侯氏很是为难!不抱吧,扫了儿子的兴,抱吧,让人看见一准当笑话看!好在菜园中此时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有一个二癞子。
正当侯氏犹疑之时,唐云不容分说一把抱住了母亲,哈哈笑道:“娘,这种感觉真好!母亲的怀抱,人间的天堂啊!”
“臭小子!还不快松开?
这么大人了,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侯氏口上嗔怨,心下却莫名地感觉安心与幸福。
那二癞子早看见唐云回来了,却不近前,只放下肩上水桶,站在对面搔头冲唐云傻笑。
“二癞子,东家回来了,也不上前见礼?”
唐云扭头冲二癞子笑道。
二癞子依然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傻笑。
“羞羞——”小妮子看着阿兄,掩嘴哧哧发笑,“阿兄这么大了,还要娘亲抱抱!阿兄羞羞!”
“嘿!”
唐云一瞪眼说道,“娘亲是你的,那也是我的。
凭什么娘亲只能抱你,不能抱我?
都是娘亲的孩子,凭什么不能享受同等待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唐果不跟阿兄讲道理,笑得更欢了。
用葱白小指头刮着苹果似的可爱脸蛋,“阿兄羞羞,阿兄羞羞,咯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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