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仅有的两回远行,白景源都是骑的马,现在的马具简陋,他年纪又小,身量还未长开,不论是任沂带着他,还是他自己骑,骑马的体验都很不好。
原本他还想着坐马车会舒服得多,结果车队刚上路不过半小时,他就撩开帘子,头晕目眩的冲着前方嘶吼:“牵马来!我要骑马!”
这是一辆单马双轮的辎车,车厢并不算大,木质拱顶,三面车璧,只有前面挂着道灰蓝色的麻布帘子,若是成人乘坐,只能一直规规矩矩的坐着,白景源与鹿儿待在里面,却能站能躺。
车厢里垫了厚厚的丝绵垫子,又有被子可以盖,按理说应该坐得很舒服才对,毕竟比起成年人,他可以盖着被子躺着睡觉,可他习惯了各种高级轿车,哪里受得住这几乎要把灵魂颠出窍的马车?
现在既没有高明的减震措施,又没有平坦的公路,大大的木轮子碾着尤带积雪的土路,间或还有石头、小坑硌一下,其颠簸程度,可想而知。
真是骨头都要散了!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早上吃的那点东西,都快颠吐了!
他这么一钻,吓得车夫反手就把他推回了车厢里!
如今几千人的大队伍,前后都有车,左右又有护卫骑着马,若是坠车,一个救援不及,绝对非死即残!
这年头驾车是技术活,能给公子白驾车,御满可以说是楚国最好的御者之一,脾气自是很大。
他不敢骂公子,骂鹿儿却是没有问题的:“鹿!你是死了吗?公子若是坠车,你该当何罪?!”
鹿儿本就是贴身伺候公子的从人,对公子有着护卫的职责,白景源若是坠车,不论是车夫还是鹿儿,肯定都会被打死!
车夫要驾车跟上队伍,自是没法分心,鹿儿却是在车厢里跟着公子,出现这种情况,车夫责备鹿儿也是合情合理!
都要被拖累死了,还不能骂一骂失职的同僚吗?
主人犯错,断没有责备主人的道理,仆从背锅,理所应当。
白景源坐车坐得难受,猛的窜出去,又被车夫毫不客气的推回来,一来一回说得复杂,其实不过片刻之间的事,躺着的鹿儿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要去拽住公子,公子又被推了回来,正好砸他身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还没缓过劲,就听到车夫痛骂。
车夫骂得对,他没法还嘴,自是对白景源感到不高兴!
活了这么大,他还从未见过白景源这样的,明明之前一直懒洋洋的躺着,结果突然就跟疯了一样,直接爬起来往前冲!
鹿儿都要气炸了!可他不能责备主子。
哪怕他明知道白景源是假的。
因为王后承认了他的身份,那他现在就是主子。
鹿儿心里委屈,却又什么都不能说,自是不敢继续躺着了。
见鹿儿气鼓鼓的挪到车厢前头坐下,还特意横着伸腿拦着,一副时刻防备他作妖的样子,翻身坐起的白景源见了,相当尴尬,想要解释一下吧?车上实在太吵,说话就跟吵架一样的,不管说啥都像骂人。
大概是看出他的歉意,鹿儿神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没有理他,也不管外面冷,撩开帘子看着外面。
白景源没有办法,只得乖乖躺回去,像条咸鱼似的,车子颠一下,他就往上弹一下。
其实刚刚他也只是冲动了一把。
在这样的大队伍里骑马是个技术活,如今他身量小,又没有合适的马具,想要单独骑马多半不可能,最后多半是任沂或者其他人带着他,到时候被人圈在马上动都动不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这时代,远行真的很辛苦,不仅慢,还受罪,尤其是对来自现代的白景源来讲,更是痛苦万分!
若他没有穿越,去年定制的跑车,现在就该开上了,没准儿还能趁着心情好,换个胸小点儿的新鲜女友……
满脑子都是现代的一切,白景源慢慢感觉到一种灵魂超脱于肉体外的轻松,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他醒来,队伍已经停下了。
“公子,披上斗篷吧!刮风了。”
鹿儿举着斗篷,示意他坐起来,好像之前的事已经完全忘记了似的。
白景源依言坐起,撩开帘子,看看刚开始西斜的太阳,估摸着这会儿不过下午两点左右,知道受畜力所限,这会儿合该停下来让牲畜进食休息,对于这趟远行,也多了几分体会。
车夫已经去了马厩,盯着圉人刷马喂马,庖厨已经在做饭了,远处有袅袅炊烟……
正好奇这车卸了马,为何还是这么平,低头一看,就见车下俩健奴,在那微微蹲着,肩上扛着马车的车辕。
两人衣着单薄,随着白景源走动,车子重心前移,他们开始打颤,白景源看得难受极了,忙让人将他抱下车去。
这车车轮都比他高,为了安全,自己不能往下跳。
俩奴隶如释重负,正要拉着车往规定的地方去,就听公子吩咐:“今日天冷,吩咐下去,为所有奴仆赐一碗热的肉汤。”
他能做的事很有限,但他总是不忘多做一些。
奴隶们感激涕零的退下,都觉得公子越发仁慈,不愧是先王的儿子。
因为发现奴隶代替牛马拉车,白景源心情越发不好了,见他不开心,鹿儿只当他累了,直接带着他去了刚扎好的帐篷。
今夜的帐篷,就是他自己的帐篷了。
从王后那里运送笨重行李的车队,说是天亮才来,其实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到的时候将将赶上他们出发去齐水。
得知公子独自捕获了白鹿,王后又派来四个老练的圉人,替换了张氏送的圉童,全方位的伺候这只小小的白鹿。
王后还指望它快些长大,最好还能生一堆白白的小鹿呢!
等白景源进到帐篷的时候,白鹿已经由圉人打理干净抱来了。
鹿儿传话,说公子远行,心情不佳,下面的人立刻想方设法的取悦他。
也不知这些圉人是怎么训的鹿,明明已经一天没见了,这小鹿还记得他,见到他进来,就迈着小蹄子,优雅的走过来,在他腿上蹭了蹭。
白景源心里一软,弯腰将它抱起,看着它湿润的大眼睛,想起庖彘的伤,扭头去问鹿儿庖彘的情况,鹿儿哪知道这低贱的奴仆是好是坏?
想起那些金疮药,心里疼得很,十分不耐,还是恭敬的回了:“已经送过药了,若是公子不嫌腌臜,等下让他过来回话。”
“那就见见吧!”
得了准话,立刻就有童儿前去跑腿传话了,白景源也不管那些,直接抱着白鹿去那熟悉的榻上坐了。
饭还在做,在车上颠了大半天,现在虽然已经脚踏实地,他还是有种木质车轮在脑海中碾过的幻觉。
抱着白鹿发了会儿呆,白景源有种茫然的感觉。
这么辛苦的去齐水,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他实在想不通。
他与王后的段位差得太多,又有不同的三观,暂时脑电波还对不到一块儿去。
别说事情发生之前了,就算事情发生了,他都不一定想得明白。
就像之前让他穿女装一样,哪怕事后,他都得回想很久,才能理清楚来龙去脉。
这才第一天,接下来还不知要走多久。
想到这,白景源来了精神,问鹿儿:“我想看地图,可以吗?”
“地图?哪里的地图?”
虽说理论上来讲,整个楚国都是芈氏的土地,但有好多都分封给了士大夫,真正属于王族的地盘又多又碎,鹿儿还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块地的地图。
鹿儿先是没听懂,白景源虚空比划一下,说他想看多久到齐水,若是能看看楚国地图,还有别的国家的地图,就更好了,然后鹿儿就纠正了他的用词,说那叫做舆图,不叫地图,地图是丈量耕地用的。
好吧,舆图地图,对白景源来讲都是一回事,他只想看看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样子,他甚至有点好奇,这里到底是只有历史与穿越前对不上,还是地理位置也对不上?
鹿儿也不知道他可不可以看这些,想想就去找了任沂,不一会儿,任沂就过来了,在她身后,跟着手拿托盘的军司马秦辽。
托盘里,正是卷起来的皮质舆图,高高一摞。
见他伸着脖子望,眼里满是好奇,任沂眉眼带笑:“难得你好学,趁着时间还早,今日就教你怎么看舆图吧!”
显然,她觉得他可以看,还鼓励他学会这个。
白景源笑着点点头。
现在他与她们已经有了默契,那就是尽可能的多学一些东西。
只要顺着她们的意,怎么都行。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赖。
解开皮卷上的绳子,将其放到案上展开,看着那一条条抽象的线条,白景源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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