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给老夫住手!......”太尉府可不是集曹,当然不可能由得何瑾胡来。他这里刚一有动作,董卓便怒喝制止起来。
而这......也正合了何瑾的心思。
他跟何颙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当然......呃,这事还真不太好说。
历史上,何颙的确与袁绍来往密切,但说到谋害何进一事,何颙似乎并未有过参与。当然,也未阻止。
甚至,何瑾还知道,即便何颙知晓,也会选择默许的。
因为从头至尾,何进这位凭借着妹妹美色当上大将军的屠夫,在袁绍等一干眼高于顶的士人眼中,就是个土鳖暴发户。
大概在他们看来,何进能被他们利用,成为实现胸中抱负的工具,反而还应该是一种荣幸。
名士轻寒门,这无形无影却比铁还坚硬的阶级分化,就是汉末的现实——人家看不起你,可不会只在心底暗地里看不起,而是会直接出手弄你。
而何瑾此番故意装出一副是非不分的样子,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面前的董卓,其实就是第二个何进。
别看这些人此时对董卓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董卓也不是傻子,谁真心认可、谁又虚与委蛇,他就算没有个准确的判断,也一定有所察觉。
最起码,之前那些人高谈阔论的气氛,就让董胖子感觉很不舒服、很心虚和烦躁。
反倒是何瑾如此跟无赖般一闹,瞬间将士人高高在上的伪装撕下,令董卓感觉很是痛快:不错,都装什么装!......老夫笼络尔等,是让尔等给老夫办事的,不是让你们在老夫面前装大尾巴狼的!
尤其看到何瑾闻言,又一副不甘不忿却强自听命的模样,更觉得这小子是真心敬重自己,是跟自己一条心的。
故而接下来的一番话,就很有意思了:“竖子岂敢如此无礼!......今日群贤毕至、名士满堂,皆乃老夫请来共议国事的。你这竖子如此猖狂,是不将老夫放在眼里否?”
没提何瑾的切实罪行,只说何瑾无礼。虽然声色俱厉,但聪明人一品就知道,董卓这是在偏袒何瑾。
何瑾当即也见台阶儿就下,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回道:“太尉恕罪,属下万没那般心思。只是这些所谓的士人,表面上道貌岸然、满腹经纶的样子,可实际上有本事的又有几个?”
说着就一指何颙,怒斥道:“就比如适才这位,的确在士林中名气很大。可名声大,就能证明此人有经邦济世之才?”
“说来也是可悲,先父便是受了这些士人的蒙蔽,信了这些夸夸其谈之徒的邪。遂委以这何颙心腹之任,令其担任北中军侯一职。”
说到这里,他便神色悲愤莫名,高声道:“可太尉看看此人都干了些什么!......北中军侯有监察北军之责,然先父身死之时,北军非但没平息京城动乱,反而还听命袁绍那等恶贼,一同祸乱京师!”
“更无耻的是,他还与袁绍向来亲厚,来往密切!而先父之死,便是袁绍那狗贼所害,此贼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可他却任由先父这位举荐提拔的恩主,死于毒计之下......如此不忠无谋之徒,太尉还奉为上宾,属下私以为耻,万望太尉明察!”
言罢,他便深深一礼,将头埋在了地上。
可这番话,却一下让大堂炸了锅。
“简直一派胡言!......”
“粗鄙屠户之子,竟敢如此污蔑我等,简直该杀!......”
“好个无谋猖獗之徒,不辨是非!.......”
耳边当时充斥起不断的怒斥之声,其咬牙切齿之恨意,好似要将何瑾生吞活剥了。
但何瑾却一点不在意:这些人越叫得欢,越暴露他们无能狂怒的本质。
他最在意的,只是董卓的反应。
而董卓听了这番话,面色一下便阴沉下来:刚才这些名士的一番高谈阔论,的确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但说真的,也真被忽悠住了。
毕竟这些名士们一个个家门显赫,又自幼攻读经书。无论入仕谋国、还有圣人古训皆信手拈来。所谈之语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仿佛天下尽在他们掌握之中,拯救苍生舍他们其谁......
而何瑾上来一番话,蛮横撕下这些人的面具后,又就事论事剖析了何颙的能力,便如一桶凉水浇到了董卓头上:不错,这些士人真那么无所不能吗?
就算他们的确很有本事,可如何瑾所言,他们也只会维护士人的利益。此番将自己当成第二个何进,又当如何?
毕竟身为当事人,老董很清楚自己能够入京,就是沾了袁绍的光。
当初何进只想召兵以壮声势,根本不想令外兵入城。可他却已接到了来自袁绍的密信,催促自己火速入京诛杀宦官......
这些念头一从心中升腾起来,董卓再环顾那些高冠博带的名士,忽然就没了之前的局促和自惭形秽,反而觉得很厌恶,忍不住怒喝一声道:“都给老夫住口!”
随着这一喝,那些士人也都敏锐感觉出,董卓的气势变得不一样了,当即一个个噤若寒蝉。
但董卓却愈加烦躁,明显心中有话又不知怎么说。
重重哼了一声后,才道:“诸位暂且退下,今日这竖子惹了杂事,待老夫处置之后,改日再宴请诸位。”
“太尉......”何颙无疑是最没面子的,前一刻还在堂中侃侃而谈,风光无限。下一刻就不被董卓待见了,心中落差可想而知。
故而看向何瑾的眼神,止不住带上了一抹憎恨。
但唯我独尊的董卓可不管他这些,尤其刚才被忽悠得有多心虚局促,现在的反弹也就有多恼怒。
当下细长的眼睛一瞪,煞气喷薄而出:“老夫的话,你们这些读书人难道都听不懂吗?老夫的属下是粗鄙,但至少懂得听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赖着不走更是自取其辱。那些士人纷纷扫了何瑾一眼,犹如没吃上新鲜肉的狼,丧气离去。
等这些人一走,何瑾还未开口,董卓一脚就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然后烦躁地来回走动,随后一瞪眼问道:“那些士人当真包藏祸心?”
“先父殷鉴不远,太尉当慎之又慎......”何瑾此时语气便很凝肃,回道:“京师朝堂,向来是士人的主场。”
“而大汉士族豪门根深蒂固,早已自成一派势力。先父骤然而贵,又仁德亲厚他们,尚且成了他们利用的工具......”
后面的话,何瑾就没往下说。
但董卓当然也明白,那未尽之言的意思:我爹凭着妹妹的美色,当上了大将军,至少从法礼来说是正统的。
可你董卓一介西北莽夫,除了手中有兵外就要啥没啥。人家这些自诩高贵的士人,又岂会鸟你?
可就因为知道这个,心头也更为恼怒。毕竟政权到手很容易,可如何顺利运转起来,就很难了。
他深知从凉州带来的那些将校,根本无法处理朝政。
那些家伙们大字不识一个,杀人放火个个是把好手。但天天跟文书案牍打交到,处理各种繁琐的政务......还不如杀了他们。
到了最后,还不是要依靠那些士人?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又会变得无解......
也就是这个时候,何瑾微微抬起了头,悠悠地来了一句:“太尉当初在凉州之时,可曾见过牧人如何放养羊群?”
“嗯?......”董卓胖脸一下疑惑起来,不耐烦地喝道:“少跟那些狗屁士人一样,跟老夫拐弯抹角的!再不直说,鞭子抽你!”
何瑾却不慌不忙,依旧语气平稳道:“太尉,牧人放羊可不是事必躬亲,而是养着几条敖犬......只要牧人管住几条敖犬,再由敖犬去放牧羊群,便会轻而易举。”
这下董卓的脸上就露出了苦思神色,看起来很是深沉。再之后,便了然地点点头,一副想明白了的样子。
何瑾也表示很欣慰:毕竟,老董的智商挺在线的嘛。
可不料,随后董卓还是拎起了鞭子,羞恼吼道:“老夫都说过了,少拐弯抹角!什么放羊敖犬的,跟那些士人又有什么关系!......”
何瑾当下无语地一拍脑门儿:老董啊,咱连这个都听不懂,就别死撑着独霸汉室朝堂了,行不?
回去放羊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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