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很清楚他被风霓裳选择放在那个位置上的原因。他是风霓裳所设下的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也是注定了在风霓裳的底线崩溃后要被舍弃的人,可他毫无怨言。
二十来岁的大好年纪,不娶妻,不留子,周城只是想能不被束缚的随时为了风霓裳献出一切。
与其说他为了风氏,不如说他只为风霓裳一人。所以当风霓裳身临绝境的时候,他就出现,负责分散敌方的注意力,好让风霓裳有所缓和的时间,继续完成她的使命。
为此,风家和各方势力的联络,几乎都是周城去做,风霓裳参与过得痕迹都被仔细的抹除掉,因为风霓裳必须是那个骄奢跋扈的纨绔小姐,他却是忍辱负重的真君子。
风家的情报都是三份的做好。
一份真的看后即被送往风家的祖陵秘密保存,一份假的则放在风霓裳的手中,一份真假参半的在周城手里。
而风家密室里那些所谓的周城背叛的证据,也都是叶梧每隔三天就会更换一次的。他们三个都清楚这是一场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的赌局,他们要付出极大的筹码,而收获可能只是为风霓裳换来一丝脱身的机会。即使这样,周城也义无反顾的,毅然决然的,挑起了这个沉重的担子。
风霓裳端正的坐着,低垂的双眸干涩的有些发疼。
难道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城死去?
在那个所有人都舍弃她的风家,周城是唯一一个愿意信任她的人。她清楚的记得父亲带着她去外家做客时,第一次遇见周城的情景。彼时的周城,嬉笑怒骂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流,眼比天高,却固执的将一颗忠心捧到她眼前。
其实算起来,周城还是她的兄长一辈。
她要怎么才能平静的送他赴死啊!
有没有什么能扭转死局的路?
风霓裳徘徊在小院内,每一个步伐都踩得极重,独属于捉妖师的戾气遍布她的四周。忽然有一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风霓裳反手打出一张符咒,抬眸看向西方。
叶梧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蹙眉擦着她额前的细微冷汗,心中担忧不减半分:“小姐,我……”
风霓裳摇摇头,抬手捧着叶梧的脸:“我没事,不必理会。”
人界混乱,牵连着妖界也不安生。各方大妖为保各自辖区安宁纷纷从暗中走到明面上,妖界的秩序不比人界好到哪里去。幸好信奉弱肉强食法则的妖界对人间并无多大兴趣,只要不触动对方利益,那些大妖也不会主动出手。
本来人界就已经够乱了,没必要再去招惹其他是非。
因此,这个时候,她和妖界产生纠葛,只能是雪上加霜而已。何况世上的捉妖师,虽不止风家一族,但是这其中控妖之术在她之上的,根本没有。她不可以意气用事。
哪怕被窥视让她极度不虞,她也必须忍了这口气。
报这个仇,不差今天!
风霓裳的精神紧绷着,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心中怒火滔天,然而身体却如坠冰窟,手掌冰凉的不像话。
叶梧的手掌紧紧覆盖住风霓裳的一双手,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风霓裳脑子飞速的转动着,她必须要想出办法控制住目前的局势,绝对不能让大局变得更糟糕,也不能让之前的绸缪付之东流。她没有机会再来一次。所以她更加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自私,不可以心慈手软,不可以功亏一篑。
叶梧轻抚着她的发丝,把她揽进怀中,伸手遮住她疲倦的双眸,心疼的开口:“歇一歇,小姐,你歇一歇好不好?”
无论风家如何待她,无论上面那位如何待她,她从没想过要舍弃她的家,也没想过要放弃她的国。可是这些事情不该都让她一个人承担。难道就因为不忠于一国之君,尽忠的是一个国家,他的小姐要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
也许是叶梧的怀抱太温暖,风霓裳依靠在叶梧胸膛上,难得小憩了。哪怕黑夜将至,这个男人也会是她的光芒。
眼见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苏清婉又心绪不佳,于是殷九思虑片刻,把苏清婉送回了客栈休息。
“我去守着小霓裳,你留在这安心歇息。”殷九哄着苏清婉睡下,回头就把阿阴阿阳丢了出去,“和季景云玩去。”
苏清婉睡不安稳,惊醒以后,她发现殷九还没回来,于是披了件衣服去外面找阿阴阿阳,阿阴阿阳也答不出来殷九为什么还不回来,苏清婉就打算出去找殷九。
两个小童子热心的帮苏清婉找殷九,一人两妖很快就来到了秦淮河畔,阿阴阿阳看到殷九就兴奋的想要呼唤,还是苏清婉眼疾手快的堵了他们的嘴,才没暴露自己。
秦淮河畔有的,可不止暗地里的殷九。
白天那两个小将也带着人马驻守在这里。
殷九第一时间发现了深夜带着宠物外出的妻子,纯黑的妖气瞬间就将他们包裹起来,将彼此身影隐于夜色中,他解开披风将苏清婉纳入怀:“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你不在,我不放心。”苏清婉放开好奇的想要跑过去的阿阴阿阳,侧身抬头问着殷九,“他们在干什么?”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殷九指尖搭在苏清婉腰间,低声说着,“夜深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这种回答显然不能让苏清婉满意。
苏清婉抓着他的手问:“你说了要守着霓裳,霓裳要是不在这边,你不会来的。九爷,霓裳是不是也在那里?”
殷九一听就知道苏清婉不会就这么回去,他叹气道:“是。”
苏清婉二话不说就往人群那边走去。
殷九在这里,她才不担心被那些人发现自己。
她隐约感觉得到殷九是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可是那里的人是风霓裳,是她当自己妹妹一样照顾的小姑娘啊。
今夜要是好事,殷九何至于阻止她呢?
就连风中似乎都有着不详的气息。
殷九无奈的跟在苏清婉身后,换成季景云,他早把人打晕了送回去了,谁让这次来的是他的掌上小娇妻。
“霓裳小姐,你说此人是风家的叛徒,今日你也被他气得不轻。我兄弟二人也是懂理的,为了彰显歉意,今夜我们给你一个清理叛徒的机会。你看,人我们已经给你带来了。周城我们就交给你,是溺毙还是活寡,都随你。”
较为年长的小将拍了拍手,就有人把周城推了出来。
风霓裳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多的人,而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叶梧。叶梧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无声的守在风霓裳背后,似乎天崩地裂,都无法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斩断。
风霓裳冷冷一笑:“看起来你们还是不信我。”
“霓裳小姐误会了,我们自然是信任霓裳小姐的。”较为年轻的小将温笑,却抬腿一脚踹上了周城的脊梁骨,道,“信任您,我们才会将这么重要的人犯交给您发落。”
言语中为了风霓裳,实际上还是在逼迫。
如果风霓裳此时犹豫了,那么他的疑虑就会被证实。
风霓裳袖中的手已经捏的青筋暴起,泛白的骨节咯吱作响,又被夜风吹打水浪的声音盖住。天上突然飘起的细雨落在头上,让她昏昏沉沉的头脑得到了片刻的清明。
风霓裳扬起头来,阴冷的视线落在两名小将身上,朱唇轻启,笑容如同自幽冥深渊爬出的艳鬼令人悚然:“两位将军大可以不信我的话,同样,我也不会忘了今日所受之事。我觉得我一定很有必要和呼云落旗殿下分享一下此番的经历,当然,福伦和耶公主也一定会对此很感兴趣。”
娇矜的风小公主一向说话这样刻薄,两位小将也不怎么将风霓裳的威胁放在心上,他们确定那件事就好。
可一瞬间,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风霓裳夺出一名小将的长剑,一剑刺入周城的心脏。
拔剑时鲜血飞溅,落在她的发间,脸颊,一身白纱裙上。
被重刑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周城似乎死不瞑目地维持着跪倒的样子,又被风霓裳命令叶梧挫骨扬灰。
两名小将都愣住了。
风霓裳转身将长剑一丢,剑尖正好稳稳的刺进了一名小将身前的泥土中,她淡漠的擦着手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最后容本小姐提醒两位一句,纵然是叛徒,周城到底也是我风家的人,风家自有惩戒叛徒的规矩。我才是风家家主,外人可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出谋划策。”
少女的话破碎在凉风细雨中。
风霓裳头也不回的叫上了叶梧一起远去。
两名小将压下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的疑惑却像是夜间的秦淮河水,一层接着一层的往上翻滚,是他们想错了?
风霓裳这种性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叛徒!
那么,周城在密信中提起的人就有必要见见了。
秦淮河畔的人都先后离开了。
苏清婉愣愣的站在树后,手指不禁蜷缩起来,她只感觉无边际的寒冷在空气中流窜,带着侵入骨髓的疼痛。
阿阴阿阳在树枝上玩着猴子捞月,嬉闹着完全在状况外。
苏清婉不知是不是该庆幸他们不懂人类的感情。
担心苏清婉会这样,所以他才不愿意让苏清婉跟来呀,殷九抬手将两个小童子用妖力包裹起来送回去,他搂着苏清婉低声安抚:“霓裳从不是一个人,叶梧一直都在。”
也许是殷九的声音有着某种镇定人心的魔力,苏清婉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冷静了下来,然而她依旧觉得心疼。她怎么也忽视不了风霓裳临走时那幅无喜无悲的样子。
雨中的泥土松软,风霓裳离去的脚步踉跄着。
叶梧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每每想要伸手,却都被风霓裳拒绝了:“我又没有瘸,还用不着你搀扶着才能走。”
风霓裳执拗地迈动着僵硬的双腿,她似乎忘了洁癖,任由自己的鞋子和衣角沾上泥泞,自欺欺人的掩盖着血迹。
她不能停下脚步,她没有退路,只有不断地前行。谁都可以去依赖别人,谁都可以倒下去,唯独她不可以。
“他们一定会暗中窥视我,我不能暴露。叶梧,让我自己走完这段路。”风霓裳一字一句道,“我不能停下来。”
“对,不能停下来,不可以回头。”风霓裳声音止不住地在颤抖,雨丝落在她眼睛上,像极了泪水从眼角滑落。
“小姐,我要是死了,才不要什么入土为安,你呀,一定要直接把我烧成灰,扬于你最喜欢的秦淮河畔。做人啊,哪来那么多身后事,还是尘归尘土归土更合我意。”
我答应你的,如今做到了。
风霓裳缓缓的抬手,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周城,金陵的夜深了,但是天黑总有天亮时,愿你好眠。
远处的拱桥上,相隔了数千年的白衣少女在伞下静默而立,她手中的送魂符化成点点星火,顺风融入了夜色。
愿徘徊在秦淮河畔的亡灵,都能安然往生。
“传令下去,秦淮河夜水暗涨,让他们出行谨慎。”
风霓裳一路走回风家名下的一座宅邸,本家她是不可能回了。她在沐浴更衣之际,调整了心态,现在已经能够平静的坐下来,有条不紊的部署接下来的事宜了。
桌上的灯烛燃烧殆尽,外面晨曦已然出现。
风霓裳打开窗户看着天际的朝霞,一口浊气吐出,她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眼神坚定,再无迷茫之色。
谁又能想到,风霓裳的一句话,最终打破了虚伪的和平。
战火和硝烟到底弥漫到了金陵皇城。
苏清婉也是一夜没有睡安稳。
天亮时,浅眠的殷九又被苏清婉的梦呓惊动,他睁开眼侧着身轻拍着苏清婉的背,想哄着苏清婉再多睡会儿。
苏清婉却无意识的钻进殷九怀中,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哪怕是不安的梦呓,都透着江南美人的娇柔。
殷九刚把人圈在怀中,就见怀中的美人儿已经醒来了。
苏清婉睡不着,两人就早早的洗漱更衣。殷九带着她去了对面的酒楼吃早点,苏清婉张望着外面的街道,略感疑惑的眨眨眼,仅仅是一个晚上,金陵的气氛就变了。
兴许是在殷九身边学有所成的缘故,她甚至能从金陵皇城捕捉到妖气,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位大妖聚集。
“看起来我的一些老朋友也来凑热闹了。”殷九把她抱坐在腿上,顺带投喂了一勺嫩滑的豆腐脑,他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外面,“人界乱成这样,他们是该睡不安生。”
苏清婉问道:“那些大妖也要分一杯羹吗?”
“一般来说不会。”殷九喝了一口酒,他摇摇头放下酒杯,果然还是筱筱温的酒合他的心意,“实力越强大的妖,越会受到因果二字的影响,在妖界他们尚且能为所欲为,可倘若为一己之利让人间生灵涂炭,恶果还需自偿。”
苏清婉说道:“不影响人间,那在结界里面不就好了。”
“结界也不是每一个大妖都能炼成的。”殷九十分尽职的为自家小妻子普及妖界常识,他得意的笑道,“筱筱,你不能拿你家夫君的本事去衡量他们,他们都不值一提。”
苏清婉顺着话往下夸:“是是是,就属您最厉害。”
“既然如此,筱筱就不想奖励一下我吗?”殷九脸上笑意更重,指腹划过苏清婉白皙的脖颈,落在苏清婉眼角。
说实话,苏清婉并不很想明白殷九的意图。
于是苏清婉果断的说出两个字:“不想。”
“筱筱可真是冷漠啊,唉……”殷九看上去有点儿失落,如果他眼中的情愫没有越来越浓烈的话,苏清婉说不定就心软了,“筱筱不想也没关系,我自己来取就好了呀。”
殷九的脸皮有多厚?
反正被亲得晕乎乎的苏清婉是算不出来的。
“殷九!”
苏清婉想呵斥殷九这不合时宜的举动,可到了嘴边就成了软绵绵的娇嗔,罪魁祸首还在理直气壮的吃她豆腐。
神清气爽的享用完早饭,殷九将苏清婉的通灵朱砂又描红了一遍,拉着气鼓鼓的冷着脸的苏清婉逛回客栈。
白鹿和季景云正在房间内吃饭。
阿阴阿阳还在呼呼大睡。
倒是风霓裳和叶梧,一整晚都不见个影子。
“这金陵皇城是霓裳的场子,她对金陵皇城比对九州皇城熟多了。叶梧还陪着她,她不会出事的。”殷九倚在窗户边往下看着,幽深的视线落在树荫下的小毛球身上。
黑漆漆的小毛球顿时缩进树荫里。
殷九眼中倒映着蔓延在金陵皇城的庞大妖气,还有心思啧啧称奇:“好好的人间皇城,这都成了妖都了。众妖不约而同的在人间聚首,这场景也有几万年没见过了。”
妖界紧承着诸神陨落和人类崛起的浪潮而低调了下去,可此时行色匆忙的人群里,散发出来的妖气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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