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涟漪的诞生与寻常人不同,她是百里夜借由先生的血肉,创造出来的一个生灵。百里夜很容易就能在云氏一族捏造出云涟漪的身世,并且让这一个事实,永远的磨灭在时间之中。
顾怜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却最接近现实的结论来:“云儿,你说,百里夜……是不是想延续先生的血脉?”
云薇沉默了小半刻钟的时间:“或许是。”
按照百里夜那疯魔的程度,在先生魂消魄散之后,再度回到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取了先生的血肉,然后延续先生的血脉,并非不可能。这也足以证明,百里夜有多么看重先生这个好友了。
作为好友,百里夜无法去扭转先生的意志,所以百里夜用了另一种办法令先生活下来。这是最为合理的一个解释。
顾怜顺着这条线索分析:“百里夜会关注云涟漪,是因为先生,在他的一生里,恐怕先生所占的份量,比我们想象的要重的多。”
那么,百里夜为了做到这件事,并且确定自己的成果,肯定要多次穿梭时空去证实。可这样频繁的穿梭时空,一定会导致时空上的重叠。他的记忆会随着百里夜的举动而变化,甚至被消泯,可百里夜却没有受到影响。天道允许了百里夜作为变数存在。
这一点是肯定的,那么在这些不同的时间线内,百里夜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否会有重叠出现的时候?先生遇到的是哪个?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顾怜觉得自己一晚上都睡不着,于是他捏了个纸鹤,拼着被骂一顿的勇气,问了问风霓裳。
风霓裳正巧还没睡着,她本身也挺意外顾怜的问题,便换了衣服出门,叫醒了殷九。殷九刚醒来的脾气绝对算不得好,尤其还不是他自然醒的,殷九揉了揉眉心,瞪着风霓裳:“爷忙里忙外,好不容易才歇一会儿,小霓裳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最好是有要紧事儿说,不然,爷明天就把叶梧扔到这轮回楼给鬼君打苦工。”
乐斋一大一小两位活祖宗如今就在轮回楼内。
风霓裳根本不怕殷九的威逼,她有一个坚强的后盾,这后盾名叫苏清婉。她将顾怜的问题抛给了殷九,然后静等殷九解答。
“从始至终,他们见到的都是一个百里夜。”殷九往上拽了拽衣襟,打了个呵欠,顶着两个黑眼圈开口,“我去查证过,月下美人可没强大到能和天道分庭抗礼的地步。天道可以允许时空转换的变数,但不允许任何个体在同一个时空重叠,这也是法则限制。”
风霓裳就把殷九的原话丢给了顾怜。
殷九把大半夜扰人清梦的风霓裳拎到了地狱入口处打下手,醒都睡醒了,干脆就接着干活,当然,殷九绝不承认,他是在报复风霓裳吵醒他的这件事。他现在的心情很差,形象也不太好。看起来有些像落魄的贵公子,一脸怒气,实在是让人不敢去招惹。
此刻他正在布乐阵。
绣着繁密金纹的暗紫色的外衫被他草草披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外衫上与金纹融为一体的一只古怪的兽也活跃了起来,那只兽眨了眨眼,瞪视着幽暗的地狱,正是龙子囚牛。
阿阴阿阳化成原形在乐阵中游走,赋予乐阵以阴阳双生调和之力,一黑一白,不分上下,死死地克制着地狱的业障。
风霓裳也没闲着,殷九给她找了个活儿,就是制作空白的符纸。
身为捉妖师,制符对风霓裳而言就是小事一桩,尤其是这种没什么水准的白符,所以悠闲地她还有心思和殷九聊:“叫我来做什么,清婉阿姐不是就在房内,让她来陪你不好吗?”
“爷的筱筱不用休息吗?”殷九翻了个白眼儿,他将最后一个乐符打在空中,随手捞起风霓裳的白符,往上附着乐文,他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有良心,大半夜都要来扰人清梦。”
风霓裳耸耸肩,看着殷九做出来的符咒,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知道殷九弄了个什么符咒出来:“九爷,您老画的是什么?”
“附祟咒。”殷九没好气。
风霓裳一听这名字,便知道殷九打什么主意,她制符地动作停了停,挑眉看着殷九:“您老人家打算用它对付九瓣黑菩生?”
“不错。”殷九又贴上了一张附祟咒,他摸了摸空荡的桌面,不满的回头看着风霓裳,“你不要偷懒,说话归说话,手中活儿不能停。你再这么慢悠悠地干下去,别说两三个时辰了,给你两三天你都做不完。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效率,还办不办事儿了?”
风霓裳很淡定地制了张白符,拍在桌上:“是我速度慢?明明是你制符的速度太快。我说,你就这么着急着回去陪她睡觉?”
风霓裳就这么耗了一宿的法力,为了供上殷九的需求,配合殷九的速度,她一身的法力都因为制白符而耗干净了。
殷九对这次事情的重视度,超出了她的预估。
以前殷九布任何阵法,都没有用到过符咒,此次却一下用了这么多。风霓裳揉着酸痛的手腕,坐在椅子上安静地休息。
鬼君醒了,收拾妥当后,就来了这里。
殷九正躺在美人榻上补眠。
鬼君在吵醒殷九,还是让殷九继续睡一会儿之间徘徊了片刻,摸着良心,选择了询问风霓裳:“需要我为他准备一口棺材吗?”
风霓裳嘴角一勾,睨着殷九回道:“大可不必。”
“老子不说话,你就当老子在这里挺尸呢?”殷九从鬼君靠近这里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一直闭着眼懒得睁,他听着走向偏离正常的对话,气得脑疼子疼,“你是睡足了,老子还累着!”
“你有功夫休息,是都弄完了?”鬼君扫了一眼乐阵,看向殷九。
殷九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接过风霓裳递过来的凉茶:“就剩最后一步了。只等着你关闭所有通往轮回楼的阴门,便可以开始。”
鬼君沉吟:“关闭所有阴门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新生的鬼魂暂且不说,游荡在外面的亡魂若无法及时进入轮回楼,很可能就会永久的错过投胎转世的机会。而且,鬼差们,也同样会被隔绝在阳间,就算只是六个时辰,他们的安危也得不到保障。”
“所以才需要你亲自镇场。”殷九抿了口茶,又接过一张白符,道,“保障亡魂和鬼差的安全,是你这个鬼君的责任,不是我的。”
鬼君面部表情未变,冷声道:“殷九,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件事明明有更轻松的解决途径。你的办法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而你只要杀了九瓣黑菩生便可完全避免这些麻烦。”
“你说得对。这样做确实是最简便的。”殷九没有急着去解释,他将附祟咒贴到一旁,转身看着自家老友,“可这不是最合适的。我不否认,杀戮的确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然而,身为执掌生死的轮回楼之主,你也该明白,死亡并不意味着永久的落幕。”
风霓裳还是第一次听到殷九和鬼君能够这样和睦的对话。
殷九和鬼君站在地狱的入口处。
地狱之内,鬼影重重,业火不断,被剥离出的数不尽的业障被地狱业火焚烧着,而所谓的业障,又何尝不是一份未尽的因果。
“你瞧,凡是因果,总有种种原因,是不可被消弭的。天道衍生万物,必然有其生存的意义。一份因,结一份果。即便眼下天道择人类为主,可谁又能保证,数千万年过后,没有第二个群妖割据的时代?九瓣黑菩生的业障难消,便意味着她的因果不该绝。纵然你我能够杀了她,可她业障缠绕因果未尽,天道也会给她了却因果的机会。到时候,谁又知道她会变成什么东西?”
殷九的话令鬼君无言了片刻,这些道理,鬼君何曾不知晓。可他终归是轮回楼的主人,无法像殷九一样行事肆意。
隔了半天,鬼君才没头没尾的开了口:“倘若这次真的能够洗去九瓣黑菩生的罪孽,你当真打算将伽蓝送给幽素君之女?”
伽蓝是天地间仅存的一株菩生,并且是能逆转天命的九瓣菩生。镇在地狱内的九瓣黑菩生宁可日日夜夜经受业火烧灼也不愿意放弃令伽蓝重现于世的执念。他们好不容易才等来今日的机会复活伽蓝,可要将这样的灵药,给一个小小的半妖的续命……
这个决定,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
“所谓的药啊,不就是为了救人而存的吗?”殷九轻笑,指尖点在乐阵上,“救谁不是救。老朋友,你这牛角尖钻得可够深的。”
鬼君的视线穿过业火落在九瓣黑菩生身上。
良久,风霓裳隐约听到鬼君低声说道:“是我执迷了。”
轮回楼内的事情,顾怜不得而知,他正蹲在云涟漪的坟头旁边。这里埋葬着一个与他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人。
唔,也不知道先生若是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以一个姑娘的姿态活下来,会是个什么表情。顾怜把供品摆好,偷偷傻笑起来。
“涟漪姑娘,虽然你不认识我,我之前也不认识你,但是,咱俩八成也是能称得上师徒的。”顾怜拜了三拜,“你看,云儿既是你乖徒儿的妻子,好歹也算是你的后人,你的遗志还要云儿来继承,所以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云儿能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啊。”
顾怜燃上了三炷香,蹦蹦跳跳去找云薇了。
云薇和顾怜走了一趟乐斋。
顾怜之前和风霓裳联系过了,自然知道殷九不在乐斋,他们和店内的白鹿打了招呼,顾怜又顺和白鹿带聊了几句,然后顾怜惊讶的得知,非但殷九这位爷不在家,就连苏清婉也不在。
白鹿笑得温和:“两位先进庭院内看看,九爷不在,另一位却在。”
顾怜和云薇去了庭院内,只见一位身着黑色锦袍的冷俊青年坐在往日殷九喜欢呆的石桌前,他正喝着茶看着院中的花圃。
云薇颇感意外。
顾怜确实立刻就认出来这张脸,他走过去,施了一礼:“鬼君。”
鬼君看了顾怜一眼,冷淡地开口:“殷九没时间搭理你们。”
身居轮回楼的鬼君可不像殷九那么好说话,张嘴就容易结束所有的话题。他和殷九是两个不同的行事作风,只要殷九不作妖,他一般都是一种静若死水的状态,全然不负他鬼君的称号。
“九爷没时间,所以您才来此吗?”顾怜最不怕冷场。
当初云儿对他也不比鬼君的态度好。
想想都是泪。
鬼君指尖在茶杯上扣了扣:“学什么不好,非学殷九脑补。”
顾怜这会儿也有些摸不清鬼君的来意。
云薇忽然开口:“九爷不在,您在也是一样的。”
鬼君闻言侧身盯着云薇看了许久,他周身威压外放,却都被顾怜给挡了下来,小小的试探了一番,鬼君道:“我不管闲事。”
云薇摇摇头道:“并非闲事,此事只有您能够解答。”
鬼君收回打量的视线:“坐下说。”
顾怜扶着云薇坐下,然后接过话头,迫不及待地问道:“鬼君,云涟漪与我先生,究竟有何渊源?”
鬼君给出来的答案格外的简洁明了:“父女。”
但凡存在于世的生灵,无一例外都能在鬼君的轮回楼中查出生前死后事。只是每日往返轮回的鬼魂数量过于庞大,除了一些大善大恶之魂的事,其余的鬼魂的事情,鬼君也无法一一记清楚。云涟漪和先生的关系,还是他今天受风霓裳所托,特意查看的。
先生因救顾怜而误落地狱,天道仁善,留给了先生传承的机会。于是便有了融合了先生的血肉,借百里夜之手,诞生于世的云涟漪。虽然并非投胎转世,但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轮回。
生死有命,何况先生是人类,子嗣传承,对于先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顾怜庆幸之余,又有几分感伤,先生到底是去了。
顾怜又问:“百里夜的魂魄又落在何处?”
鬼君手搭在桌子上:“没有了。”
“还请鬼君详言。”顾怜实在理解不了鬼君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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