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蔺兰璋在午门斩首。
从大牢里带出来,直至到达菜市场的一路上,围观了不少百姓,他被扔了不少烂菜叶和臭鸡蛋,连五岁小儿,都手拉着手,唱着骂他是贪官毒瘤的童谣,一路跟着去了菜市场。
因为蔺兰璋被斩首,原本快要平息的因为桃花江堤坝崩溃而起的民怒,再次被激发了出来,围观蔺兰璋被斩首的百姓,前所未有的多,怒骂的声音,也是跟了一路,关押蔺兰璋的囚车去往哪里,烂菜叶几乎便扔到了哪里。
云莞并无兴趣围观蔺兰璋被斩首。
只是,她站在一处视野比较高的酒楼上,临窗而立,便能看到午门刑场上的景象,斩刀砍下的时候,下意识了闭了闭眼睛,血腥的一幕,并没有闯入她的视线之中,只是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的声音。
可她不看,也知道蔺兰璋被行刑的样子。
她心头只有一种难言的沉重,并不感到痛快。
蔺兰璋该死,可真正该死的人,依旧在逍遥法外。
蔺兰璋被斩首的第二日,王家被发放岭南。
恰好,今日也是云玉娘和云怀诚到京城的日子,云莞便出发,去城外的十里长亭等候云玉娘。
萧韫之自然也跟着来了。
两人没等多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再转头看过去,便见,以王家老爷子和王存安为首的王家人,在几名官兵的带领下,往长亭而来。
虽说是流放,但毕竟不是去服役,还是可以坐马车的,只是,需离开京城之后方能坐上马车离开,王家人走了半日,从城里走到城外的十里长亭,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王老爷子的脸色,已显疲惫。
见到云莞和萧韫之两人在这长亭里,他有略微的惊讶,王存安在见到云莞和萧韫之的时候,面上的愤恨却显露无疑,王家的其余人,亦是目光恨恨地看着两人,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云莞和萧韫之远远看了一眼,稍稍扬眉。
“父亲!”王存安神色愤恨,“是云莞和萧扶疏!”
王老爷子拦住因着这些日子深陷牢狱而脾气难掩的儿子,摇了摇头道:“莫要冲动。”
说罢,他转回头,与送他们一家前往岭南的官兵交代了两句:“老夫行走半日,略感疲乏,可否在长亭休息片刻?”
虽然王家已被发放岭南,但皇后毕竟还在中宫,王家老爷子还是国丈,太子也还在,这些官兵,倒也不敢对王家人不客气,甚至,皇后已经暗中打点过,目前无法阻止王家被发放岭南的命运,但也不能让王家在路上出事,因此,跟着护送的官兵相对照顾王家人,王家人提出的要求,只要不为难,便不会不应允,甚至还打点得非常好。
闻言,其中一个官兵便道:“国丈请好好休息,待您休息好了,我们再继续上路,如今已到十里长亭,想必马车很快到来,不如您在此处等等马车。”
王老爷子含笑应了下来,另外两名官兵,便吩咐了两声之后,去为王家接马车去了。
萧韫之和云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眸色微凉,便见王老爷子回头,朝着两人笑了笑。
云莞面无表情,老爷子便对着王存安道:“趁此功夫,扶我过去与永宁郡王世子坐坐,他日再见,还不知是何等时候。”
王存安虽不太想见到云莞和萧韫之,但面对王老爷子的话,却不得不听,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罢了。
王老爷子走过来,含笑问道:“两位怎会在此处?跟在永宁郡王世子身边,想必这位便是云姑娘了。”
老爷子未曾见过云莞,却仍是第一眼便看出来了。
王老爷子一过来,云莞便弯了弯眼眸,只笑意不达眼底:“国丈好大的排面,只怕我朝未曾有过任何一位官员,被流放岭南,还能有国丈这般待遇。”
那官兵不像是管着他们的,倒是像是王家的家仆,显然即便太子如今被禁闭,王家被发放岭南,依旧被打点得非常好。
王老爷子不以为忤:“王家虽受蔺兰璋的牵连,却并非是那十恶不赦之徒,前往岭南之事,乃老夫自请恕罪,与别人自是不一样,怎可相提并论。”
到了这等时候,王老爷子仍旧坚持这般看法。
云莞轻哂了一声:“是么,如此,我便祝国丈此去一路顺风,可别碰上山贼流寇之流,哦,对了,前往岭南,必定经过灾区,国丈可得藏好了自己的身份,不然被灾民发现了,只怕不能平安到达岭南呢,那可就当真再见无期啦。”
说着提醒的话,语气里却是十足十的讽刺。
王老爷子便是经历过风风雨雨,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此刻也被云莞这般伶牙俐齿给弄得脸色难看。
王存安比较沉不住气:“云莞,你放肆!”
云莞弯眸笑道:“我是呀,难道王国舅以为我在此处是为了恭送两位么?哦,我以为两位本来便晓得,我非常敢放肆呢。”
王存安脸色一变,几乎要因云莞的态度而忍不住,王老爷子却拦住即将发怒的儿子,淡淡看了一眼云莞,皮笑肉不笑一般:“小小女子,伶牙俐齿。”
“多谢国丈夸奖。”云莞笑眼弯弯道。
她这般模样,实在让王家人恨得牙痒痒,王老爷子面对这样的女子,也实在无力应付,不愿意和云莞说话,目光放在了萧韫之的身上,意有所指道:“到底是无甚经历的年轻人,世子在京城,若依旧如在陵阳一般盛气凌人,这京城,便是有陛下护着,也是容不得你。”
“容不容得我,在我不在别人。”萧韫之不以为意,扬眉道。
“那老夫便瞧瞧世子,世子能凌人几时。”
“但愿国丈还能等到那时。”
云莞和萧韫之说话,一个比一个让人愤怒,王国舅的脸色,好不了。
恰好此时,不远处传来马车响动的声音,王家以为是接自己的马车来了,一帮人全都朝着马车的来处看过去。
云莞也闻声瞧过去,一看那马车上的人,便知道,是阿娘和二哥的到了。
当下也不理会王家的人,面上一喜,朝着马车快步而去:“阿娘,二哥!”
她才刚刚出声,马车的帘子便被从里边拉开,露出小琛和霜儿的脑袋。
两小只已经两月不曾见过云莞,此时见到人,远远便大声喊了出来:“阿姐!扶疏哥哥!”
云莞见到两小只,当下便什么也不管了,拉着萧扶疏便跑过去。
云玉娘也看了过来,见到两月不见的女儿,不由得眼眶微热:“阿莞。”
马车停了下来,云玉娘还不曾下车,两小只便急急忙忙顺着车辕爬下来,朝着云莞飞奔过来,一头砸进了云莞的怀里:“阿姐阿姐,小琛好想你!”
“霜儿也想念阿姐!”
两小只抱着云莞不放,大约是太久不曾见面了,又知云莞去做的是些危险的事情,人年纪虽小,但经历一番波折之后,已懂事许多,极为黏着云莞。
云莞也许久不曾见过弟弟妹妹了,自然也想念,原本不觉得如何,此时见到人了,只觉得鼻尖微酸,眼眶发热,蹲下来,与两小只差不多一般高,含笑道:“阿姐也想念你们,来让阿姐瞧瞧,长高了没有?”
两小只挺着胸膛排排站,乖乖地被云莞打量着:“阿姐,我们长高啦!长高了一寸!”
云莞一手捏了捏一人的脸颊:“不错,长高了,也长胖了一些。”
这时候,云玉娘和云怀诚也下了马车,云莞过去,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云玉娘:“阿娘,阿莞好想你。”
也只有到了云玉娘的跟前,云莞还是那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还懂得跟母亲撒娇,半点不像生意场上的精明,也不是先前对待王老爷子的盛气凌人。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搂搂抱抱的。”云玉娘嗔怪道,却舍不得推开女儿。
“我不管,阿莞再大也是阿娘的孩子,要抱的。”
云玉娘忍不住笑出声来,自从云承德失踪之后,她便消瘦了下来,一直到现在,都养不回去,这段时间,虽说日子也平常地过着,但眉眼里总有几分愁绪,唯有现在见到女儿了,才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
云怀诚更甚,他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忙活着,一手揽下云莞在陵阳城的所有生意,如此还不算,还不要命不休息一般地将生意开拓出去,人消瘦得越发明显,但却也因此,显得深沉了许多,任是谁,都看不出,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二哥……”云莞看着云怀诚,难免心疼。
云怀诚抬手抚了抚云莞的发丝:“阿莞独自在京城,可还好?”
“好着呢,一切顺利,何况还有萧扶疏在。”
云怀诚目光转向萧扶疏身上,两分打量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声:“这段时间辛苦萧世子了。”
他从前不知道,如今萧韫之是敏乐公主之子的消息已经传回陵阳,此番两人上京,必定是还有别的目的,虽说是云莞的事情,甚至是云莞和萧韫之两人商量好的。
但云怀诚便不太开心,他好好的妹子,因着萧韫之,日后在京城,不知还要做多少危险的事情呢,他看着萧韫之,便觉得应该换一个妹夫才好。
萧韫之看得出二舅子对自己依旧不那么十分满意,只当做看不出来,扬了扬眉道:“分内之事,阿莞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二哥如此客气做什么。”
云怀诚:“……”
想换妹夫!
云莞瞧着,只抿唇笑。
萧韫之心情好,看着一行人,问道:“夫人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一切都好,这段时间,在京城,也辛苦你了。”
萧韫之便道:“不辛苦,都是自家人,何必说客气的话,既然已经到了,便直接入城吧,有什么话,等回府了再说。”
“是,瞧我,只顾着跟阿娘说话,倒是忘了应当先回去,何必在这野外吹风,阿娘二哥,咱们先进城回府,回去了再说话。”云莞忙道。
云怀诚的目光,却放在了云莞身后的长亭里:“阿莞,那是什么人。”
云莞闻言,抿了抿唇道:“那是王国丈及国舅王存安,因桃花江堤坝案,举家流放岭南,今日正出发前往岭南呢。”
闻言,云怀诚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看着王存安父子,放在身侧的拳头,不由得捏紧了。
京城的消息,已经在最快的时间里传回陵阳,陵阳的灾民,自然都知道堤坝崩溃之因在于当年贪污河道,王家罪不可赦,这两个人的名字,最是听不得,何况还是云怀诚。
他沉怒的目光实在太明显,便是王国舅父子,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便是小琛小小年纪的,也明白了什么一般,小小的人儿,也红着眼睛,怒气腾腾地看着王国舅父子。
阿爹便是因为这些贪官污吏才失踪在大水之中!
萧韫之瞧了一眼,抬手搭上云怀诚的肩头,云莞摸了摸小琛的脑袋,也轻声道:“二哥,别着急,事情还没有结束,该讨回来的东西,阿莞从未忘记过。”
云怀诚这才神色一松:“我们先进城。”
云家人并未理会王家,上了马车之后,便朝着城里去了。
只王老爷子依旧站在凉亭里,瞧着云家的马车,往京城而去。
“父亲?可是有何不妥?”王存安感觉到了老爷子情绪不太对。
王老爷子眯了眯眼:“方才,那位夫人,我瞧着有些面善。”
王存安凝眉道:“可是认识之人,那是云莞的母亲。”
王老爷子自然不认识,只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只方才乍见之时,让为父有一片刻的似曾见过罢了。”
王存安道:“兴许是曾见过面貌相似之人,父亲一生阅人无数,这世上若有面貌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
王老爷子不再提此事,轻叹了一声:“我们也上路吧。”
云莞带着云玉娘和云怀诚到了京城之后,已过了午时。
云莞购置的宅邸,是一个四进的宅邸,带着花园,原本的布置便十分精美,这几日在萧韫之有意的布置之下,更是宜居,比在太平镇上的萧家的宅邸还要大一些,两小只进来之后,便十分兴奋,不见半点疲惫。
倒是云玉娘,尤其是云怀诚的面上,多了几分风尘仆仆之色。
也不着急说别的什么事情,云莞道:“阿娘二哥一路上也辛苦了,先用些膳食,而后再洗漱休息一番,这是咱们家的府邸,行事都自有一些,不必有什么拘束,有什么事情,等休息好了,咱们再说。”
云玉娘和云怀诚并无异议:“如此也好,不着急,反正我们已经到了京城,剩下的事情,着急也急不来。”
云莞和萧韫之便陪着云玉娘和云怀诚简单用了点膳食,便让两人回给他们准备的屋里休息了,唯有小琛和霜儿依旧神采奕奕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跑到云莞的身边:“阿姐阿姐,我喜欢这个大房子,比在城里的房子,还要漂亮。”
云莞笑道:“这也是我们家的房子,日后,小琛和霜儿便跟阿娘,还有阿姐,一起住在这里,我们一家人,都不分开。”
“好呀好呀!”两小只拍手笑喊,但随即又低下头,神色几分失落:“若是阿爹回来就好了。”
云莞轻叹了一声,摸了摸两小只的脑袋:“我们会把阿爹找回来的。”
不管是生,是死。
云莞陪着两小只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说了些自己离家之后的事情,不想,七斗便匆匆上门来:“小东家,不好了,酒坊里打起来了!”
云莞一惊:“打起来了?”
七斗在这初冬的季节,也急得满头大汗:“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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