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云莞并没有自己一个人睡觉,而是进了上官玉的房里。
上官玉并没有睡着,今日跟云莞说了这些事情,她也并不是没有触动,虽然随着记忆的恢复,知道养育了十五年的姑娘,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是这也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看着她从襁褓小儿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最后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不能说没有私心。
这不关乎独孤若会不会对云莞好,上官玉知道,云莞回到南苍之后,必定是她十多年来过得最好的日子,但眨眼间,女儿便不是自己的女儿,上官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见到云莞过来,她赶紧站起来,“阿莞,怎么过来了?”
云莞走过来,爱娇地挽住上官玉的胳膊,“我今夜与阿娘一道睡。”
上官玉失笑:“多大的人了,怎的还跟阿娘一道睡?”
云莞道:“再大那也是阿娘的孩子。”
“行行行。”上官玉状似无奈,实则纵容。
母女两人很快便脱了鞋袜,靠在床上。
今日下午,虽然说了不少事情,但还有许多话,云莞没有问上官玉。
如今没有旁人了,只有两人,便靠在床头说话:“以前的事情,阿娘都想起来了么?”
上官玉摇头:“想起来了大多数,不能说完全想起来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云莞弯眸笑道:“那就好。”
她心里有些自责:“若是我这次没有出门在外,也许还能帮阿娘些别的什么,所幸当日没有出大事,不然阿莞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孩子。”上官玉好笑道:“谁能预见未来能发生什么事情,你有你的安排,恢复记忆也是意外之事。”
“嗯。”云莞也不是那种会在一件事上长久纠结的人,“阿娘,你与我说说上官家吧,我听说南苍国的上官家很是厉害,阿娘还是朔月将军,我前几日刚听到朔月将军回国的事情,还十分震惊呢,心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南苍看一看这位朔月将军,没想到,原来是我阿娘。”
云莞说起来,便有些喋喋不休:“说起来,从前在上林村的时候,我看阿娘打人,便总看出一种女将军的气势。”
上官玉失笑:“阿莞也来打趣我?”
云莞嘻嘻一笑。
不过她倒是捡了些记忆中有趣的事情,与云莞说了起来,也大致跟她说了,在南苍,上官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上官家世代效忠皇室,上官家的人,也只会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将一个人当成主子,那便是女皇,小时候,祖父便看出我有武学上的天赋,先皇也觉得我是上官家这一代武学造诣最高的孩子,便让我陪伴当时还是太女的女皇长大,说是陪伴,其实是要时刻保护女皇。”
云莞静静听着,其实,上官玉的话之中,她也听出来一个意思了,意思便是,她是效忠皇室的,上官家的命,是放在皇室跟前的,可以为南苍的独孤氏上刀山、下火海。
所以,十五年前,独孤若才放心地将唯一的女儿交给上官玉带走,也在这十五年里,即便失忆了,知道身边的女孩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刻在骨子里的忠诚,还是让上官玉将云莞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甚至有时候,宁可委屈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愿意委屈云莞。
这些,云莞都懂得。
上官玉轻声道:“阿莞,那一日女皇得知了你还在人世的消息,很是激动,几度泪下,这些年,女皇一直在找你,只是我们居住乡野深山之中,你的长相,并无多少南苍国的特征,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上官玉不说,云莞也知晓。
据说,南苍女皇的长女出生的时候,便被册封为太女,只是可惜当年的那场变故,让她不知生死,但即便是这样,太女的称号,也从未变过,虽然后来,独孤若与皇甫松再生了一子一女,但太女的位置,无人动过,虽有臣子劝重立太子太女,但多次被独孤若拦下。
南苍皇宫之中,最是奢华的太女的宫殿,也日日有人在打理,一直在为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太女准备着。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皇甫松对失散多年的女儿的在意,云莞能看得出来。
知道上官玉这是来当说客的,云莞觉得好笑,撒娇道:“阿娘,我是您养大的女儿呢,您怎么像是要把我往外推似的。”
“说的什么话!”上官玉佯装不满,但还是语重心长道:“我就是希望,阿莞能过得再好一些。”
云莞笑声嘀咕:“做皇太女才不好,许多事情我都不会……”
上官玉好笑:“你这孩子。”
云莞打了个呵欠:“好了,阿娘,不说了,好晚了,我们先休息吧。”
上官玉轻叹了一声:“阿莞日后不能再叫我阿娘了。”
云莞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不管我是谁的女儿,身份如何便,阿娘始终是我阿娘。”
上官玉无奈摇头,但心中更为动容。
云莞睡前还是给了上官玉一个定心丸:“阿娘放心吧,我会好好想这件事情的,并非不可接受,只是还有一些事情要考量,否则今日也不会这样了。”
上官玉道:“我知道,阿莞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孩子。”
几乎在云莞进入上官玉房中一刻钟之后,原本应该在客院休息的皇甫松,也朝着萧韫之的院子去了。
萧韫之并不意外皇甫松会来找自己,他甚至依旧穿戴整齐,好像就专门等着客人上门似的。
“萧将军不介意本相来讨一杯茶喝吧?”皇甫松温和笑道。
萧韫之不痛不痒地笑了一声:“我这儿没有茶,只有酒。”
态度虽然有些无礼,但皇甫松并不跟他计较,往他桌上看了一眼,发现那酒是云莞酿的的千山酿。
说起来,他没有喝过千山酿。
因此,他便温和地笑道:“如此,本相便来杯酒喝如何?”
萧韫之转身,意思是让皇甫松进来。
皇甫松便也不客气地进来了,萧韫之半点没有给对方倒酒的意思,表达出来的眼神,也确实没有多少诚意。
皇甫松觉得好笑,无奈摇头道:“萧将军,虽然如今阿莞尚未开口与我回南苍,但她到底是我的女儿,终有一日,会认我这个父亲。”
所以,你既然日后想要娶我的女儿,想娶南苍国的皇太女,能不能现在,对我的态度好一些?
虽然我也不太喜欢我,但我女儿心仪你,我为了女儿,只能对你态度好一些。
萧韫之一噎。
他难得被人呛到,但便是因为这样,所以心情才越发不好。
定定地看了皇甫松半晌,他最后还是亲自给皇甫松倒了一杯酒:“皇甫先生请。”
皇甫松满意地笑了。
*
这一夜,皇甫松来找过萧韫之的事情,云莞并不知晓,自然也不知道,两人一直聊到深夜,皇甫松才离开。
云莞并没有因为皇甫松和上官玉的到来而放下手中的事情,虽然她原本便因为要出发去南苍国而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但如今既然尚未离开,便只能继续做手里的活儿。
所以,第二日起来之后,便如常一般,打算用过早膳后便出门,却没想到,皇甫松起得比她还要走一些,已经在院子里喝茶了,看到云莞,便立刻站起来:“阿莞。”
云莞现在还有些别扭,虽然经过一夜之后,心里已经认同了身份的转变,但是对着皇甫松,却还是暂时还叫不出“父亲”这样的称呼。
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不能那么自然而然地叫出口。
皇甫松自然也不勉强,宽和笑道:“这么早便要出门了么?”
云莞点头:“有些事要处理,所以要出去一趟。”
皇甫松点头:“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云莞又点头,正打算去用早膳,看了看皇甫松,在皇甫松期待又宽和的眼神中,忽然问道:“您用早膳了么?”
皇甫松一顿,摇头,“没有,正打算一会儿过去。”
云莞眨了眨眼,道:“既然如此,皇甫先生与我一道过去吧,我让人再添一副碗筷。”
能有与女儿用膳的机会,皇甫松求之不得,立刻应道:“好好好,我这就过去。”
可惜,等他和云莞过去,准备坐下用膳,想在早膳桌上与女儿好好说一会儿话的时候,萧韫之便来了。
皇甫松原本还打算亲自给女儿盛碗粥,但萧韫之坐下之后,已经自然地做起了这些事情。
他看着两人这般从容的姿态,想必是寻常的样子,心里感到欣慰的同时,不免心里空落落的。
云莞低头喝了一口粥之后,才发觉皇甫松并没有动作,奇道:“皇甫先生,早膳不合您胃口么?”
“并无。”皇甫松笑了笑,提筷吃了起来。
云莞想了一下,将一块糕点夹到皇甫松的碗筷里:“这个虽然是东澜国的做法,但味道却有几分南苍国传统糕点的味道,您尝尝。”
女儿夹菜,突如其来的意,皇甫松又惊又喜,连忙接过:“好好好,我尝尝。”
云莞抿了抿唇,又低头喝粥,没再说话。
接下来,安静地用了早膳之后,云莞问萧韫之:“你今日有何安排,可要回军中?”
萧韫之好笑道:“阿莞在这里,我回军中做什么?”
云莞:“……”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萧韫之,大有一种看着纨绔子弟的样子。
萧韫之无奈道:“如今行军一切顺利,军中没有也并非非我不可,我在此处陪阿莞一两日不好么?”
居然萧韫之都这样说了,云莞便也不再阻止,她知道,萧韫之不是那种拿大事来玩乐的人,若是军中当真紧急,他也能做到快马回来看她几眼便立刻再回军中的事情。
萧韫之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欲言又止的皇甫松,含笑道:“阿莞不如问问皇甫先生今日可有别的安排。”
云莞一转头,看向皇甫松,皇甫松道:“不如,我今日与阿莞一道出门走走如何?”
云莞也不是要去做什么大事,知道皇甫松的心思,想了一下之后,也不拒绝:“也好,就怕您会觉得有些闷。“
“不会。”皇甫松看向萧韫之的眼神,多了几分肯定与赞赏,能有与女儿相处的机会,他求之不得呢。
而后,皇甫松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的时候,云莞与萧韫之便已经在前院等待了,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云莞笑起来,眼眸弯弯,这一眼过去,竟然还有几分独孤若年轻时候的样貌。
也让皇甫松想起了小时候,女儿尚未离开时候,脸上总喜欢带着笑的女娃娃的模样。
经年之感,此时方油然而生。
皇甫松难得怔了一下,脚下一个台阶不太小心,差点踩空。
还好云莞眼疾手快,两步上前扶住了皇甫松,声音里带了两分着急:“阿爹!”
“没事吧?”
听到这声意外的“阿爹”,皇甫松浑身一僵,眼里是欣喜,也是不可置信,眼眶微热,看着云莞,面上惊喜的表情,收也收不住。
这一声阿爹,来得太突然了。
云莞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也许是心里认同了,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早已承认了对方的身份,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来自然而然地叫出这一声阿爹,或者父亲,而不是在某种刻意的时候、需要经过心理提醒的时候。
云莞以为,不会那么快。
可是刚刚,她急于扶住皇甫松的时候,心里什么想法也没有,这一声原本该对云承德的阿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
或许,血缘的牵连与相通,就是这么的强大且神奇。
面对皇甫松不可置信的神色,云莞努力将心里的那一点因为反应过来而升起的不自然划掉,“您没事吧?”
皇甫松又惊又笑,也让自己从惊喜的情绪中怕平静下来,生怕做出太大的反应,会让女儿觉得无所适从,便当做父女两人,早已相认一般的家常:“无碍,不过是不小心,走岔了一步而已,爹不是那么文弱的人。”
云莞也渐渐恢复自然,便笑道:“那就好。”
大概是叫出了第一声,而后的便觉得轻松多了,也自然多了。
云莞道:“阿爹的身份比较特殊,等会我们出门,若是有人问及,我便说您是从南苍过来的商人可以么?”
听到女儿的这声爹,皇甫松已经别的什么都不顾了,女儿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好,都依阿莞,阿莞说什么便是什么,爹都听你的安排。”
云莞一笑,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瞧着热闹唇角带笑的萧韫之,对皇甫松道:“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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