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府的马车一到,曲志震就派人去传唤曲莫影。
曲莫影让雨冬和雨春各提了一盏灯笼,昨天晚上特意留下的两盏灯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一会下了马车之后,就可以点上。
宽大的华盖马车里,裴元浚懒洋洋的靠在里面的榻上,宽大的空间,并不因为这张榻而显得狭窄。
见曲莫影进来,向她招了招手,曲莫影过去,还没在一边坐下,便被一把拉了过去,重重的摔倒在裴元浚的怀里。
曲莫影才想挣扎着坐起,就听到耳边一声:“别动!”
蓦的想起他的伤口似乎就在这一处,立时住了手。
手被握在一只大掌中,手上的伤巾一层层的落下,最后露出伤痕累累的手。
伤的的确不深,但伤了好几处,手掌心都是肿的,掌心手背处都是疤痕,长长短短的不少,有些快好了,有些还没有好全。
“柳府的那个?”裴元浚的眉眼冷了下来,泛起一股子深幽的黑色,仿佛夜色笼置的冰寒深谷。
“柳夫人应当是想算计我,想把我毁在那里,那会她正在救齐国公夫人,之后还是昏迷不醒,怎么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曲莫影这几日对自己的手掌看的已经免疫了,没多大在意的道。
“如果那个时候,雨冬慢了呢,又被人挡了呢?”裴元浚阴阴的问道,听着慢条斯理,一如往日的情形,曲莫影却觉得他动怒了,就看他上来直接就把她扯过来看她伤了的手就知道。
“不会的,我算好的。”曲莫影柔声笑了,摇了摇手上的伤巾,“如果不是我算好了,也不会那么做的,这命我还是要的!”
听她满不在意的这么说,裴元浚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转过身从身后的秘格里又取了一瓶药膏出来,细致的替她涂抹在掌心、手背处,涂的很细致,凉凉的感觉让曲莫影的掌心舒服了许多,出门之前虽然也涂过,涂的也是裴元浚送来的药膏,却不似他这会涂的多。
替她涂上之后,又替她把伤巾一层层的裹上,然后才系上。
“要不要处理了这个女人?”裴元浚随口问道。
“不要!”曲莫影急忙阻止,柳夫人的背后事情不少,就这么处理了,可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为何?”裴元浚搂着曲莫影往后一靠,但又小心的避开她的发顶,免得她一会头发零乱,失了礼仪。
这种事情他以往是从来不在乎的,现在却会不自觉的多考虑几分。
“柳夫人……应当和北疆那边有联系,这么一个人留下来,说不定有很大的作用。”曲莫影长睫扑闪了两下,笑道。
车厢内沉默了,曲莫影坐在他身前,看不到裴元浚的动静,但是却能感应到他的不悦,伸手握住他垂落在一边的手:“没事的,现在的柳夫人已经不是以前的柳夫人了,况且这么便宜她,真的不愿意!”
她也得让这位柳夫人尝尝什么助力也没有的感觉,把她多年的图谋全踩在脚下。
“一个尚书夫人,真的不值当什么。”裴元浚懒洋洋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带着些散漫和不经意。
“我知道不算什么,但还是留着她吧!我娘亲的仇,我总得自己报了才是,至于……”曲莫影说到沉默了一下,一时间觉得不太好说。
“你要恢复你娘的身份?”裴元浚狭美的眸子微微的眯了起来,一言点破。
虽然知道裴元浚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咬了咬樱唇,眼底终究还有些犹豫,“我想……娘亲也是不愿意的吧!”
眼底闪过一丝伤心,她终究不是娘亲,但却代她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你娘亲自然是不愿意的,当时没有援手,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人都没了,再多的愧疚也只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安心。”裴元浚伸手握住她那只没受伤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安抚。
“娘亲不会怪我做的决定?”曲莫影下意识的问道。
“不会!”很肯定的回答,“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娘亲都不会怪你,她当初拼死也要生下你,最重视的当然是你,如果她现在还在世,必然会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必然觉得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裴元浚缓缓的道。
清朗的声音在这个马厢里,仿佛占据了一切,流进了曲莫影的耳中,也流进了她的心里,她反手拉住裴元浚的手,头不自觉的依了上去。
许多事情,她看似坚定的在走,义无反顾,但其实她也是有顾忌的,只是那许多的顾忌只在她的心中,别人只看到她的坚定,看着她的执着,看到她的从容应对和布置。
重生后,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的,连向太子裴洛安复仇的事情,都可以扛下,还有什么扛不下的,还有什么能打击到她的。
但其实她终究只是一个闺中女子,也需要有人认同,也需要有人肯定,眼底一阵酸涩,乖巧的依在裴元浚的身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然后缓缓的闭上,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的事情,除了重生的秘密,一直没有瞒他。
“你不怕……欺君之罪?”曲莫影长长的睫毛半垂,忽然问道,娘亲的身世,其实就是齐国公府欺君所至,如果真的掀出来,连累的不只是齐国公府,柳尚书府,说不定还有自己,甚至可能影响到背后的裴元浚。
“比这欺君之罪更大的罪,本王都干了。”带着桀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本的清朗显得阴鸷。
曲莫影的身子僵了一下,但随后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表姐之事,我会一直查下去的,我觉得……有异。”这一句话再次出口,以相似的意思,不同的方式。
这是她重生的目地,也是她此生最大的心结。
“你表姐嫁入东宫当日,东宫有刺客,也可能不是别人所为。”清浅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几分慵懒。
曲莫影的心重重的提了起来,手指握着裴元浚的手用了几分力,呼吸也不由的急促了几分,带着几分颤抖:“你……你也觉得我表姐出事……不……不是病死的?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表姐难道不好吗?还有凌安伯府的实力!”
话几乎是冲口而出,是她思索了许多的问题,没人可以讨论,如今却在裴元浚面前毫不犹豫的展开。
在他的话里,她听出了几分音头,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答案吗?
“太子之位不稳!”裴元浚感应着少女身边淡淡的芬芳,这种芬芳让他觉得莫名的喜欢。
“太子之位……不稳,是因为……因为景王吗?”曲莫影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车厢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但既便如此,曲莫影的声音也是低的不能再低了。
“景王固然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是他自己做的,自以为是了一些,之前闹出一些事情……又有何贵妃和景王的运作,皇上应当有废太子的意思,至于凌安伯,回京之后的凌安伯已经比不得辅国将军了。”
在边境统兵的凌安伯,才是真正的实力,回京之后,许多兵权都被收走,独留下几个挂名的,手中的实在兵权,已经比不得当初在边境时的实力,也就是说对太子的助力没那么大了。
“本王听说,之前太子要被废的事情,跟凌安伯也有些关系,具体是什么,现在却也不清楚,凌安伯也死了。”裴元浚在她耳边低声道。
曲莫影张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之前要被废之事,自己一无所知不说,连爹爹也被牵扯在内,也不知情。
上一世的自己,该是如何的眼盲,才会看不到,听不到,一心一意的备嫁,当一个幸福的新嫁娘!
可惜了,自己这份幸福终究被血色覆盖了。
“所以太子恨凌安伯,也恨了我表姐,要除了我表姐吗?所以太子才会看中季悠然,才会让这位季侧妃以照顾表姐的名头进了东宫,但其实他们两个早就暗中有了关系?”曲莫影的话几乎不受控的冲出来。
既便已经很控制住情绪了,却还在颤抖。
低低的颤抖,拉着裴元浚的手,能感应到她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声音的最后是细碎的哽咽。
“这里面可能还有其他力量插了手,具体如何,本王也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本王还在边境,只知道太子府大乱,刺客行刺,东宫有变。”裴元浚安抚一般轻轻的摸了摸她的秀发,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裹着伤巾的手,其实很难做出动作,但他还是小心的轻扣着她的手。
“表姐死了,他……他有什么好处?”曲莫影用力的反扣着他的手,怒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手上隐隐做痛。
“季二小姐没了,可以另娶,比如说辅国将军的女儿,比如说现在的柳尚书的女儿,甚至还可以多娶几位,听闻太子对季二小姐这么多年深情一片,身边也没有其他的妾室,都是因为在等着季二小姐,如果娶了她,怕是连侧妃都不便多娶吧!”
人设立的太真,有时候反受其累,盛名之下,又有几个人是真的!
裴元浚低声道,声音透着让人宁静的力量,却又让曲莫影心头震颤,背心处一阵空洞的寒气和恨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如此!
原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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