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时,大丫终于回来了,乘着牛车,带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和很多吃的。
老头拿下诊箱,取了银针针灸,又给二丫娘正骨,还留了一大堆草药,满脸堆笑,温声嘱咐姐妹俩好好照顾母亲。
二丫清冷的眼重又有了温度,笑眯眯,她在想,还是好人多啊……
大丫带回来很多好吃的,有面有米,还有肉,还有盐。
肉和盐,是有钱人常吃的东西。
二丫取了一瓢面,一瓢米,还给张大升。
晚饭,娘仨吃了顿好的。肥瘦相间的肉片切的薄薄透明,同原汁原味的野菜炒在一起,油亮亮,香扑鼻。细细的麦子面做成白芯儿的饼,软软糯糯外裹着金黄,馥郁芬芳。
兰李氏腰不疼了,渐睡了。
灶房里,二丫将肥肉切了,搁锅里耗油。
大丫躲到堂屋内间草棚,很长时间才出来,就水缸里舀了水,烧开,在灶房隔间里洗澡。
洗澡为什么哭呢?二丫歪着脑袋想姐姐红红的眼眶。
她蹑手蹑脚出了灶房,蹿到姐姐待的内间,蓝底碎花床单上规整地叠放着一床被子。方方的麻布巾盖住枕头,枕头一边角翘着。
二丫迅速地探过去,捞出一布包来,打开,一条布帛露出来,布帛上的字,可辨为:大丫取银五两,自愿入桂麻子家做第十房小妾,生死由命,与人无尤。
二丫浑身抖起来,脸皮挂着透明的霜,嘴唇乌紫,全身血液都冻住了。
大丫去向桂家借贷了。大丫要钱,人家却要她的人和命啊。不过五两银子啊。
出了内间,二丫站在屋檐下,抬头看月亮。她看见桂麻子的脸得意张狂的笑,他的大手伸出来,掐住人的喉咙,想让人死便让人死,想让人活便让人活。
“哼……”,二丫亮如黑豆的眼睛冲着月亮冷冷的笑。
第二日,二丫牢牢跟在大丫身旁,她去哪,她便去哪。
大丫笑了:“妹妹,你又淘气。”
二丫看看天光,早上过去了,她说:“姐姐,我出门一趟,你在家好好守着娘,柴门锁好,谁都不要放进来。镰刀你拿着一把。”
另一把镰刀,二丫拿着,极速的出了门。
到镇上十里地,二丫跑的一身水,湿透了衣衫,总角有些乱发粘贴在脸庞。
她呼哧呼哧跑到镇上。
有个篾匠在街角编筐。
“大叔,请问一下,归家院怎么走?”二丫问。
篾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叼着蒲草秸秆,说:“往北,老巴街。”
这丫头是来卖自己的?篾匠摇摇头,继续低头编筐。
二丫奔到老巴街,站到披红挂绿的归家院门口,门口倚栏的脂粉女子嫌弃地看她一眼,哪里来的乞丐?
“去去去,别碍着老娘做生意。”脂粉挥出帕子驱赶。
“哈哈,仙女姐姐,你长得真美啊。”二丫笑着,腰里哈着,眼里露出崇拜的眼神。
脂粉停了帕子,笑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倒长了张巧嘴,只可惜,你身上没二两肉,妈桑可不收你这样的。”
二丫嘴角邪邪的勾起来:“仙女姐姐,桂麻子麻爷让小的给捎句话,说他想你们了,等得了空就来。”
脂粉一听,噗嗤笑了,帕子摇来摇去:“小丫头怕是想钱想疯了,来讨赏的吧,麻爷断不会这样说道,他不是每日都来么?怎么还会想我们,小乞丐,不枉你白来,姐赏你十个铜板,快走吧。”
二丫面上欢喜地接了铜子,笑道:“瞒不过神仙姐姐的眼。小的是来讨赏的,人道麻爷的赏头最大,可小的老遇不着他,这不才来巴结姐姐么。”
“把你个野丫头成了精,街面上混大的吧?麻爷来的时候你早扒窝睡了,麻爷走时,你又没醒,上哪见去?”
二丫笑眯眯直起腰身,转身走了。
街角的篾匠打远见着她拖拖踏踏地来,吐掉嘴里秸秆,笑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往老巴胡同里钻,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么。”
二丫拖沓着草鞋,手一扬,将十个铜子扔到他柳筐里,头也不回的走。
篾匠吃惊地看着铜子,又看了看前头拖沓而走的二丫,喊道:“你不是没活路去投奔她们的?既有了铜板为何扔了?看不上?想不想跟我学编筐?”
草鞋仿佛没听见,继续拖沓着走远了。
二丫脑海里一直存着姐姐红红的眼眶,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往家里蹿。
行到镇子边上,有片荒野,路两旁的野地里,长着许多野生的麦子,麻雀叽叽喳喳成群的自草棵里飞出来。
有几只竟扑到二丫脸上。
野生的麦子种子没几颗,芒刺大,这里地也偏僻,没人采。
二丫的眼神落到草棵里黑黑的结了浆的“狗奶”上,她舔舔干裂的嘴,扒拉开野麦,野芦苇,下了草荡,伸手去摘浆果。
撸下好多浆果,用袖子拢着,边吃边快步离开。
跑出几丈地,回头一望,接天芦苇无穷际,白茫茫,叶涛涛,天地赋予好屏障。
二丫跑回家时,天才暗下来。
“妹,怎么去了这么久,去哪里玩了么?”大丫问道。
“出去跑了跑,练练身板。”二丫笑道。
大丫已做好了饭,软糯的饼子,香香的菜。
二丫笑眯眯看着,两手板正的放膝盖上,一点也不想去拿筷子。
“妹,快吃呀。”大丫催。
“囡,快吃啊。”娘亲催。
二丫脑海里想起那片野麦和蒲草,嘴角勾起笑,指尖动动,拿起筷子来,好好吃了个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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