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冰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她身穿白衣,臂上缠着黑纱,她是把自己当作朱方圆的妹妹,所以,手臂上缠着黑纱以表示哀悼。
君泽天见到她的时候有些意外,苏冰也一样,两人都错愕了一下。苏冰的错愕是没料到会见到他。而君泽天的错愕,则是他认为她是诸葛明喜欢的人,却没想到和朱老将军也有关系。
她微微福身行礼:“参见王爷!”
君泽天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微微颌首,并不多问,事实上,他对所有的事情也都不感兴趣。
倒是跟着君泽天来的诸葛明,打量着朱方圆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日在苏冰屋子里与苏冰十分亲昵的男人,心里在猜测他们的关系,略微失神。
君泽天回头看见诸葛明神色微变,心下便推测苏冰和朱方圆的关系有些不寻常,只是,也没有询问,只是轻声道:“马上就出殡了,你要跟着去吗?”
诸葛明点头道:“自然是跟着去的,你身体还没康复,不如,就不要去了。”
君泽天摇摇头,“不,老将军生前的时候,对本王诸多关照教导,本王未能报答一二,如今他走了,本王无论如何是要相送的。”
苏冰扶着朱方圆,轻声道:“法师让我跟你说,出殡的时候,你负责抱灵牌走在前头,回去洗个脸吧。”
朱方圆嗯了一声,浮肿的双眼带着哀伤,他强忍住心头的悲伤,道别君泽天与诸葛明,由苏冰搀扶着回去。
君泽天见两人离开,才问诸葛明:“你对她如何,本王能看出来,但是她对你,或许并非你对她那样,是不是?”
诸葛明勉强一笑,“胡说什么呢?我跟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本王还不知道你?你看她的眼神,哪里是看一般人的眼神?”君泽天叹息一声,“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人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急什么呢?总要合适才行的。”诸葛明移开话题,“我们先出去等候,一会跟着队伍出城上山。”说着,伸手扶着君泽天,慢慢地走出去。
正厅对开的院子外,下人们正在把朱老将军的遗物清理出来。按照风俗,人死后是要烧几件他生前十分喜欢的东西,伴随他上路。
君泽天抬头看去,院子里站着许多人,临门送殡的人都围在一起,等候着封棺出殡。
诸葛明见君泽天的眼神忽然定住,他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脸色陡然一白,只见下人清理出来的遗物当中,就有一张和之前苏冰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轮椅。
君泽天回头命令小三子,“把那轮椅给本王推过来。”
小三子领命,上前与朱府的下人说了两句,就推着轮椅过来了。
君泽天立于轮椅前,神色不变,但是眼眶里却凝了一丝沉痛。他缓缓伸手,轻轻地触摸着轮椅的靠背,再从靠背落在扶手上,他喃喃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轮椅?”
小三子回答说:“王爷,奴才刚才问过朱家的下人,说这轮椅是朱公子做的,老将军生前,因为双腿旧患无法走路,所以,朱公子为他做了这张轮椅。”
“快,带本王去找朱公子。”君泽天立刻抬头道。
小三子连忙与搀扶着他,陈将军在一旁搭把手,诸葛明想拦住,但是,手伸出半空忽然停下,他知道,真相有时候是掩埋不住的。
朱方圆回了房间,忽然就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发,眼泪哇哇地流下来,他咬住唇,没有哭出声。
苏冰心酸,上前搂住他,安慰道:“别难过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朱方圆深呼吸几口,想要忍住眼泪,但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他带着哭腔变调地道:“苏冰,我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好恨好恨一个人,他是我的上司,抢了我女朋友,对我也诸多挤兑,我最恨他的时候,几乎想杀了他!”
苏冰拍着他的后背,他说起现代的事情,仿若隔世,让她心里也好难受。
“但是,我现在竟然很想念他,我想着再见他一次就好了。苏冰,我好想现代的人,想我爸爸妈妈,想我的朋友,想我的亲人,以前义父在的时候,我生活还有盼望,还能强迫自己忍下去,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愿意呆在这里了,我好想回去啊!”朱方圆抱着苏冰,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苏冰也热泪盈眶,她呜咽一声,道:“你不要这样,你说这些话,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方圆仓皇抬头,看着她,热烈地道:“苏冰,不如我们试试能不能回到现代,我们试着去跳崖,试试去跳水,那些小说,不是最爱这样的桥段吗?兴许不是桥段,是真的也不定,或许跳下去,一醒来我们就回去了。”
苏冰绝望地道:“朱方圆,我们理智一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朱方圆眼里的光芒一寸寸地暗淡了下去,他摇摇头,痛苦地道:“我想,我迟早会疯掉的。”
苏冰也忍不住了,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疯,她也快要疯了,这日子看不到头,一直都在煎熬中,朱方圆这样坚毅的人都会崩溃,而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大门打开,有微凉的秋风瑟瑟吹进,卷起房间内的帐幔,秋意萧条,再来,便是萧杀的冬日,仿佛一点希望都没有,正如人心。
门外,诸葛明脸色发白,手足冰冷。
君泽天站立着身子,看着屋子里抱头痛哭的人,他心里涌起一个茫然的伤痛,他仿佛也很需要这样恣意悲痛一下,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不顾一切。
他几乎顾不上诸葛明,心底的伤痛就这样泛滥出来,见到轮椅之后,心里一直都很软弱,仿佛是被人拿捏住了命脉,随时都会倾塌崩溃。
苏冰首先看到他,她眸光里的悲痛直直地迎上他眼里的悲痛,她知道他,而他完全不认得她,眸子里,却是一样的伤痛。
她放开朱方圆,轻轻推了朱方圆一下,朱方圆抬头,收敛脸上的悲伤,换上一个如常的面容,起身道:“王爷怎地过来了?”:
君泽天的眸光落在他脸上,他仿佛还在痴罔中,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小三子扶着君泽天坐下,君泽天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进入正文问朱方圆,“本王方才在外面看到那轮椅,本王想问你,轮椅是你亲手做的?”
朱方圆下意识地看了看苏冰,苏冰也没想到君泽天会忽然来问这个问题。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朱方圆。
朱方圆稳住情绪,道:“没错,轮椅是我亲手所造。”
君泽天啊了一声,这种轮椅的精致并非是随意可造,他一直以为是苏冰的构思,出去找小晴爹制造的,谁想到竟然是出自朱方圆的手。
他问道:“那三年前,你没有给人做过这样的轮椅?”
朱方圆略微诧异,反问道:“王爷怎么会知道?三年前,我确实做过另外一张。”
“那你给了谁?”君泽天屏住呼吸问道。
朱方圆摇摇头,“我不认识她,她说她男人双腿残疾,无法走路,恳求我让给她,当时我见她对夫君情深意重,又哀求我半日,便让给她了。”
君泽天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涌上一股强大的悲痛,哀求半日,情深意重,这些字眼仿若一道锋利的箭,刺进他的心里。她把他当作是她男人,而他最后是怎么对待她的?苏冰临死前的种种,如同放映一般在他脑海出现,一幕幕,一声声,他最后抱着她,她嘴角不断流血,他看到她脚上的伤口,布满针孔,那伤口,就正如他的心,满目疮痍。她嘴角的血和脚上的针孔,成为他心头永远的痛。
他巍巍站起身,彷徨转身,小三子上前扶他,被他挡开,沉沉地道:“不要碰本王。”
诸葛明看着苏冰,她眼中含泪,也怔怔地看着君泽天,脸上是沉痛的表情。他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傻丫头,你若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此刻流露这样的神情,岂不是叫人怀疑?你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一点机心都没有。三年的磨砺,只是精进了你的医术,并没有污染你的人性。
君泽天一步步走下石阶,身子晃动了一下,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苏冰惊喊出声,她飞身出去之前,小三子和陈将军已经扶起了君泽天,君泽天仰头,深呼吸一口,道:“本王没事,准备送殡!”
苏冰却已经全身瘫软,跌坐在凳子上了。
朱方圆握住她的手,再用力地摁了一下,仿佛这样便能给她力量支撑下去。
苏冰泪盈于睫,喃喃地低声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朱方圆见苏冰这样,忽然振作了一下,道:“苏冰,走吧,再苦再难,咱们也要撑下去!”
人都是这样,自己走不过自己的悲伤,看到别人比自己更不幸的时候,却能给自己一股撑下去的力量,毕竟,事情还没到完全绝望的地步。
送殡的时候,君泽天坚持自己走,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哪里容许他这样任性?苏冰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里都疼得厉害。
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得不深,却想不到,竟如此深入骨髓了。
苏冰失魂落魄地跟随大队伍步行,她本想不去了,但是怕朱方圆在老将军下葬的时候失控,她不放心,所以步步跟着。
下葬的时候,朱方圆别过脸,死死地盯住地下的一堆黄土,多么显赫风光也好,死后,都是化作一堆黄土。
他心底长叹一声,泪流满面。
苏冰一直拉着他的手,静静地守候在他身边。
他心里很痛,因为,他知道苏冰不久之后,将会永远地离开他,到时候,这个时空,他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老将军下葬之后连续几日都下着大雨,秋雨凝愁,人心仿佛也振奋不起来。
苏冰在老将军下葬第二日,就抱着寿头骑着毛主任去了将军府暂住。这段时间,朱方圆需要她陪伴。
她还是每日都回去医馆看症,诸葛明的医馆诊金收取便宜,所以很多百姓都来这里看病,每日医馆都水泄不通,她也忙得跟陀螺一般。诸葛明这几日很少回医馆,都留在王府照顾君泽天,她从其他大夫口中得知君泽天的伤势有恶化的迹象,应该是将军出殡那日,他劳累过度导致的。有诸葛明看着,她也不担心,而且诸葛明没有让她出手帮忙,证明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晚上回到将军府,她就躺在长榻上和朱方圆说话,彼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冷,深秋的意味越发深重。
“你来这里都好几年了,为什么不想着找个人陪你过日子呢?”苏冰枕在他的私家枕头上,看着窗外被秋风吹得花枝乱颤的高大的桂花树,叶子已经转黄,被风一吹,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就悠悠荡荡的飘下。
朱方圆坐在她身边,茶几就放在他面前,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他动作轻柔地冲洗着茶叶,听了苏冰的话,他淡漠一笑,“我一直抱着可以回家的期盼,何必害人?”
苏冰悠长地叹了口气,“回家,谈何容易啊!”
朱方圆嗯了一声,把滚开的水倒进茶壶里,再慢慢地斟出来,端了一杯给苏冰,“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些人,无根无底,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以前总有美好的愿望,觉得睡醒之后,就回家了。”
苏冰问道:“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是怎么来的?”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又道:“要是惨痛的回忆,可以不说的。”
朱方圆笑了笑,“有什么惨痛的?再惨痛,也不过现在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眸光看着杯中深色的茶水,道:“说起来,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是个公务员,清水衙门,每天上班都是聊天打屁看报纸,当然,你也知道并非所有公务员都这么空闲的,我以前,也是个很有理想的人。我的上司,也就是我们科长,是一个顶讨厌的人,他和我即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混到了一起,像狗血小说那样,捉奸在床。我接受不了,驱车离开,我开了很久,像个疯子一般,最后车子撞在了岩石上,我晕过去,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说得很简洁,但是当中一定有让他无法言说的痛。
苏冰双眸一亮,“你是连人带车一起穿过来的,并非是魂穿,也就是说时光隧道是真实存在的,或许,我们回到你当初出事的地方找找,能找到时光隧道也不定。”
朱方圆摇摇头,“你以为我没找过?什么都没发现,连我的车子都不见了。也就是说穿过来的只有我的人,和我随身携带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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