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夜,她起来不下五次,次次看到这个局面,好不容易扯回一点被子盖在秦素月身上,又被秦挽依卷走。一张大床,足足让秦挽依占据了八分。
正要重新将被子盖在秦素月身上,秦素月已经哆嗦着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一脸憔悴困顿。
“小姐,你醒了?”
秦素月揉了揉双眼,坐着呆愣了片刻,在翠莲转身去取衣服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砸吧嘴吧的声音,定睛望去,秦挽依正歪着头,睡得香甜,嘴角还有一点白色的印记。
翠莲取来衣服,给秦素月披上。
随着秦素月的抖动,被子里卷入一丝凉风,秦挽依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甫一见到悬在她上空穿衣服的两人,她还有些不适应。
“姐,是不是我吵醒你了?”秦素月面对秦挽依,还是带着一点惧意和小心翼翼,昨日的一切,也不敢确定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没有,差不多也该醒了。”她不怎么认床,哪儿舒服躺哪里,否则夜里值班,只能瞪大眼睛干坐着了,有哪个医生吃得消。
见秦素月松了一口气,秦挽依无奈叹息,姐妹俩想要坦然相对,还需一段时间改善关系,她这个当姐姐的,任重而道远。
坐起身,秦挽依无意间触碰到秦素月的小手,一片冰冷,她随即握住秦素月的双手,如同从水缸里刚抽出来的一样,不觉皱眉问道:“这才起来,双手怎么如此冰凉?”
秦素月不止手冷,脸色也不好,秦挽依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也不是感冒的症状。
“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得她的话,秦素月抿了抿双唇,眼睫毛泛动间,温热的泪水猛然间滚落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
“别哭啊,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姐,姐帮你出气。”秦挽依最是禁受不住柔弱的女人落泪,说哭就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似乎没有疾言厉色地呵斥人吧,秦挽依反思了一下,确信自己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秦素月一边抽泣一边摇头,翠莲见此,看不过去,已经嘟着嘴埋怨道:“大小姐一个晚上都在抢被子,三小姐不冷才怪呢,真要是受了谁的气,也只能是大小姐了。”
秦挽依一听,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一脸歉然,她知道自己的睡姿不好,一个人睡觉已经习惯了,所以一下子忘记身边还有一个秦素月。
“别听翠莲胡说,我只是……高兴。”秦素月擦着眼泪,破涕为笑,“以前我真要是生病了,姐从来不会像今天这么关心我。”
“以后要是天天关心,你准会嫌弃我唠叨了,怎么样,还冷不冷?”秦挽依搓了搓秦素月的手。
“我不打紧的,穿件衣服,等会儿就会暖了。”秦素月眉眼弯弯,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秦挽依的院子已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修建好,这段时间她只能占用秦素月的屋子了。
“翠莲,今晚你再多准备一床被子,这样就不会冷了你家三小姐了,省得到时候又怪到我头上,这罪名还真不小,我实在承担不起啊。”秦挽依自怨自艾地打趣道。
“大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怎么敢怪大小姐呢。”翠莲跺了跺脚,急的脸色通红。
“怎么不敢呢?”秦挽依瞪大了眼睛,“刚才那语气,简直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我能得罪咱们的翠莲吗?”
“大小姐……”
秦挽依也不再调侃她,举手投降,这个丫鬟,脸皮薄,胆子小,经不得吓唬,正当也要起床的时候,抬首间,忽然瞥到一人推门进来,她眉梢一挑,不动声色。
“大小姐、三小姐,原来你们已经起身了,方才老爷还遣人过来询问大小姐的情况呢。”翠屏的手里,端着一个木质祥云纹路的托盘,上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素雅华贵的衣服,“大小姐的衣物都已经烧毁,二小姐和三小姐的衣物都不适合大小姐,二夫人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套一并送来。”
昨日翠屏将张氏等人送出屋子之后,本以为会随同离开,可没有想到她又折身回来,许是张氏又有了什么交代。翠屏是秦挽依的贴身丫鬟,必须得留下来听候差遣,跟张氏走,也说不过去,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这么一来,翠屏就又能随时监视她,一个不小心,这次烧不死她,总还会想着法子淹死她,意外死亡的方式可是有很多种。她失去部分记忆,张氏和秦静姝肯定没那么容易相信,不过她自然没让翠屏进这个屋守夜,知道翠屏带毒,虽然不能直接拔除,但有必要稍微隔离。
张氏托人带来的这套衣服,是崭新的,素雅而又不失华贵,配得上相府嫡女。只是,素雅的衣服,只要有点瑕疵,就能一览无余,而她脸上的伤口,一定会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难为二娘如此煞费苦心,翠屏,改明儿替我谢谢二娘的好意,这身衣服,我很喜欢。”秦挽依笑着道,今日的翠屏,与昨日判若两人,神态自若,哪怕低着头,都是本本分分聆听的样子,说话也是令人挑不出毛病,看来是从昨日的惊吓中走出了。
“奴婢记下了。”翠屏放下托盘,将衣物取出,“老爷传话说,太子殿下和韩太医已经出宫,再过几刻,就要抵达相府了,小姐若是需要什么,还要早些跟老爷说,万一准备不及,怕是会招待不周。”
今日的主角并不是她,张氏那点心思,只要在她的容忍范围之内,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也顺了她的意思,真正往火坑里跳的是秦静姝,她又何必拦着呢?
秦挽依将衣服暂时搁置在一旁,没有穿上,也没有让翠屏服侍,毕竟她还没有“恢复”那部分记忆,更应该与翠屏保持疏远的距离。再者,太子是过来探病,还需要一个病人站着迎接他吗?
又不是她想讨好太子,何必多此一举。
沉思的片刻,翠莲已经服侍秦素月穿戴完毕。
秦挽依打量了秦素月好半天,盯得秦素月局促不安询问翠莲是否哪里不妥的时候,才很不是滋味地道:“翠莲,你跟我有仇吗?”
翠莲吓得不轻,眨巴着圆溜溜的双眼,一脸茫然地澄清道:“大小姐,奴婢怎么可能跟你有仇呢?”
“那你怎么不替你家小姐好好梳洗一番,打扮打扮,就这张脸出去,旁人看了,还当我又欺负人了呢。”
秦素月素面朝天,本也算天生丽质,但双眼肿的跟核桃一样,昨日又那么一闹,更是憔悴不堪。
昨天磕碰个头,都赖在她身上,更何况今日这个模样。
翠莲连连点头:“奴婢知道了。”
翠莲替秦素月梳妆的时候,秦挽依也不好冷落一旁无事可做的翠屏,估摸着时间,不急不慢地道:“翠屏,也是时候该把二小姐请来了。”
翠屏应声之后,正要出去传话,然而,她前脚还没踏出去,只听得轰然一声,吓得秦素月主仆两人浑身一颤,已经有人大力推门跨进来了。
“二小姐,你怎么来了?”翠屏也被唬了一跳,赶忙又行礼道,秦静姝丝毫没有理会她。
秦挽依闻声,懒懒地往后靠着床壁,一副闲散的样子,看来秦静姝是沉不住气了。
今日,秦静姝身穿一袭水红色长裙,后裙摆拽地,前边露出一双红色靴子,外套一件朱色锦缎小袄,边角镶着雪色狐毛,一头秀发用一根血玉金簪挽着,精致的脸上略施粉黛,整个人鲜红亮丽,耀眼如烈日,焕发着神采。
看来是经过一番精心准备的。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大姐说。”秦静姝走到床前,俯视着波澜不惊的秦挽依,对着屋里的其他人道。
如此强势的气场,震慑着众人,屋内顿时噤若寒蝉。
秦素月和翠莲见状,觑了眼秦静姝的眼色,又担忧地望向秦挽依,秦挽依朝着她们安抚的一笑,仿若无事地道:“翠莲翠屏,太子也快到了,你们先送三小姐到正堂。”
几人相视一眼,在秦静姝的虎视眈眈下,只能退了出去。
“翠璃,你去外边守着。”待秦素月三人走后,秦静姝对身后的一名贴身丫鬟道。
翠璃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圆嘟嘟白嫩嫩的,只是不怎么讨喜,有点狐假虎威,仗着秦静姝得势,走路都是仰着头,眼神很是不屑一顾,有些狗眼看人低,平日里没少欺负翠莲,就连秦素月都没放在眼里。
等屋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秦静姝忽的脸色阴沉下来:“你到底什么心思,是真的卖什么关子,还是根本想不出办法?”
秦挽依侧过脸,将烧伤的脸颊朝向秦静姝,不回答,反而说起其他事情:“不知二妹有没有听说过花和叶?”
秦静姝闭了闭眼,仍然无法直视,她退后几步,心里暗自思忖,这个时候还花花叶叶,分明是无计可施。
“什么意思?”
“现在的你,就是花,而我,就是叶,你们也不必花费多余的心思再往我身上扔烂泥了,脏了叶,花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秦挽依说的委婉含蓄,但那话里夹枪带棒,秦静姝自然听得出来。
瞥了眼旁边的衣服,秦静姝自知理亏,但也没有觉得亏欠什么,权且当做自己没看到。
“不知道大姐究竟想要说什么?”
居然揣着明白装糊涂,秦挽依心底冷笑,面上越发平易近人了。
“二妹既然不懂,我就说得详细一点,要是嫌话难听,就当不是说给你听的。你已经是绿叶衬托下的鲜花,所以安心当花就是,切莫做出裁了绿叶空留鲜花的愚昧举措,这样,留下的就只有一朵单调的鲜花,就没那么令人惊艳了。”
侧着身子说话有些难受,秦挽依转了回去,重新躺下,闭上双眼,仿若睡着一般,鲜花虽然美艳,奈何从含苞待放到枯萎凋谢,只是转瞬即逝,长到最后的,依旧是绿叶。
秦静姝仿佛被欺凌一般,脸色通红,双眼迸射出危险的神色,她双手紧握成拳,看着秦挽依起伏的胸口,感觉着秦挽依均匀的呼吸,脚步轻轻地向床畔靠近,双手慢慢伸了出去。
那杀人的气焰,哪怕闭着双眼都能感受到,秦挽依察觉出越来越近的气息,开口道:“听闻二妹擅长抚琴,不如替我弹奏一曲吧。”
秦静姝慌忙收回手,心跳得厉害,缓过神听得进秦挽依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觉得被暗算一般,心中不悦,不觉反问:“你要我给你弹琴?”
“大兴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又注重兄友弟恭,太子敦厚,对上孝顺,对下仁厚,又精通音律,若是知道二妹替我排忧解难这番心意,又见识到二妹之精湛琴技,应该会对二妹改观吧?”秦挽依虽则喃喃自语,但这番话却实实在在说给秦静姝听,“做与不做,全是二妹的选择,我还能强求相府得宠的二小姐吗?”
秦静姝是聪明人,听得懂秦挽依的意思,只是心中很不服气,一切都掌控在秦挽依的手中,而她彷如一枚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这太子也快到了,二妹要是想抚琴,就好好准备准备,若是不想,就干脆离开到正堂去,这样指不定还能留下一个好印象,杵在这里什么事情也不做,太子会怎么想,我就不能保证了。”
秦挽依打了一个哈欠,头一歪,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一时之间,秦静姝游移不定,不想轻易如了秦挽依的意,可心里又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听从秦挽依的话。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撞了进来,翠璃一边朝后观望,一边往里小跑,嘴里叫嚷道:“小姐,不好了,太子来了!”
“慌什么!”秦静姝自持镇定,声音里却有一丝微颤,显然太子对她而言,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这或许也是她登上高位的唯一机会。
“是啊,翠璃,慌什么,太子又不是大半夜披头散发出来敲门的鬼,你怕什么,他也是人,有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难不成还多出什么?”秦挽依睁开眼睛挑眉调侃,瞥见翠璃脸色瞬间苍白,浑身打颤,她继续道,“即便太子是鬼,只要不做亏心事,也能睡得安稳,就更听不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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