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架的对面有三间小屋,便是此回他的目的地了。
魏广微当然知道,这株紫藤乃是洪武年间的吏部尚书吴宽亲手种植,距今已将三百年的光景。
自藤架向前十余步,望见一处高悬“藤花厅”三字的匾额,这里便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治事之所,其余的主要官员则在东西偏厅坐班。
在有重大事务处理时,户部的藤花厅一般就被作为公事房,官员们都会来此商量政务。
魏广微站在藤花厅门前,没有急着迈进去,心中其实有几分得意。
他与其余人不同,内阁首辅韩爌请辞后,他这个内阁次辅,实际上也就是内阁的一把手了。
何况今日他是奉旨来此主持会审,是众官员之首。
不多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刑部尚书李养正也都到了,这二位俱都不是阉党成员,平日里毫无交集的三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商议如何会审而已。
小吏端上三盏热茶,然后无声地退下,三位大臣各自安卓,上来就是一阵冷场。
按天启皇帝谕旨,这次的会审规模不可谓不大。
除盖棺定论的李元荐外,主考官袁化中,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等十多位各级官员,以及民间盛传与此回舞弊有关的东林君子袁化中,全数都被捉拿到吏部衙门审问。
有明以来,牵动如此多官员的大案虽不是没有,在近二百年来,却也是头一遭了。
这些被捉拿的官员,既有袁化中这等朝廷重臣、东林君子,也有顾大章这等朝廷显要、东林名士。
按照惯例,这些官员身份不同,就算会审,也是要按照命官、进士及第和中试举人三种情况分别审问。
藤花厅内的气氛很是沉闷,因为除了魏广微以外,其余两人实则都是态度不明。
但天启皇帝震怒消息传来,郑我朴、李元荐接连被斩,一时间已经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吏部尚书周嘉谟,据说对朋党之争一向都持鄙夷态度。
民间传闻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出任吏部尚书后,用人唯才,罢斥朋党之首及奸邪者,当然,这些到底属实与否,谁也不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泰昌皇帝继位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民间传闻大相径庭。
周嘉谟在万历末年三大案期间,不仅反对泰昌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后,而且在朱常洛驾崩,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即位时,会同杨涟、左光斗等一批东林元老大臣发动了移宫案。
这在当时来看,的确是扶持朱由校即位的功臣。
可现在细细想来,周嘉谟在关键时刻基本都会坚定地与东林官员站在一起。
作为后世人,朱由校深知所谓的移宫案,本质上其实就是东林党向方从哲的浙党夺权而已。
朱由校作为皇长子,虽然在朱常洛驾崩时还没来得及封太子,可即位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抢宫而走。
东林党这样强行“为国为君”表露忠心,实则正是他们富有野心,意图借此击溃浙党,把控朝政的表现。
经过这么多重大事情后,周嘉谟的表现一直令人不解,说他不参与官场争斗,现在谁又能真正拿捏得准?
官场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包括魏广微,都是有着好几副面具,需要用到哪副的时候便取出哪副。
至于刑部尚书李养正,这个人平日少言寡语,就连魏广微也对他知之甚少,不了解其心中所想。
上有内阁次辅、军机大臣,皇帝钦定的重臣魏广微坐镇,左右也有周嘉谟、李养正二位尚书主审。
平日负责审案的侍郎、主事等官员陪坐下列,唯唯诺诺,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实在不敢先发一言,抢了这三位大人的风头。
魏广微把玩着茶盏盖,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做给周嘉谟看。
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这次刑部、户部会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个结果,不然他无法向皇帝交差。
他忽然间笑了笑,打破厅内沉寂,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我看,按以往的老办法审是不中用的,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这次要的是尽快出结果,而不是一审就拖上个十天半月。”
“怎么,陛下金口玉言告诉过魏大人了?”周嘉谟一出口便是浓浓的不屑,仿佛仍对当初魏广微叛离东林而耿耿于怀。
“这倒没有!”
魏广微大笑着,脸色红润,却是突然间神色一闪,眉头一皱,透出些许内藏的劲气,道:
“身为臣子的,忠君体国乃是第一要务,陛下命我主持会审,自然要敢于举一反三,为君分忧。”
刑部尚书李养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喝了口热茶。
在三人之中,他是最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得势,亦或是两党失势,这些都与他毫无关联。
加之李养正一贯认为言多必失,本身就不怎么表露看法,遇到这种是非极多的大案子,就宁肯不做声随大流。
周嘉谟听到这些话,也没继续呛些什么,转而道:
“传言中说最多的,便是所谓的关节,谙熟道理的魏大人能否告知下官,这所谓‘关节’,到底说的什么?”
“我看,搞懂关节为何,这案也就好审了。”
魏广微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听懂却没道破。
他自然听得出来,周嘉谟这是想挖坑让自己跳,可他是什么人,没有拿手绝活,也不会得皇帝欢心,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子上来。
这时,周嘉谟看见魏广微脸上神情变化,暗自触了触眉头,心中一阵恶寒,自己竟与这等小人同朝为官。
魏广微这货本来长得就猥琐,平日往那一站就是一副笑样儿,这时显得更深了。
说话之前,他的嘴角便就咧开,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白痴问题一样,张口说道:
“那我就与天官儿明说了吧,所谓‘关节’,就此回会试而言,说的是考生与众考官私下联络,兜售试题。”
“天启元年的会试是我主持,那时关节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据说有的考官会提前与考生约定好暗号,这暗号可以是一句诗文,也可以是一个生僻字。”
“据此暗号,考官便可以在千百卷中抽出那些有关节的考生,对于这些舞弊者而言,中举轻而易举。”
这时,一名侍郎说道:
“这些考官竟如此狡诈,真真可恨!”
又有人道:“科考舞弊居然自成体系了,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魏广微笑道:“自有科举以来,一概如此,所以寒门之士哪能斗得过这些有钱的权贵子弟,怨愤实属正常。”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好了,诸位,本官已将事情说的很明白了,在场的想必都是聪明人,就毋需我再赘述什么了。”
“我的意见是不必按照惯例分审,直接击中在同一处会审,给他们挑个大些的地方,最好三日内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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