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壮的骏马,毛色青骢,但很有光泽,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使得整匹马仿佛被一层光晕笼罩。
亦或是如瓷器般上了一层釉,烨烨生辉。
李笠仔细抚摸着这匹马,只觉其毛可用油光发亮来形容。
所以,是特地给毛上油、打蜡了吧?
他收回手,仔细看了看手掌,并未发现有油腻腻的现象。
很显然,这是因为马的营养好,所以毛色光亮,道理和人一样。
人若长期缺乏营养,头发会变得枯黄,根本就不会乌黑发亮。
李笠拍了拍这匹青骢马,扶着马鞍,踩蹬上马,稳稳坐着,然后双腿用力,以脚后跟马刺轻碰马腹,很快便小跑起来。
他此刻身处马场,周围有不少这样的骏马,其身形明显比那些作为“消耗品”的马高大许多。
但是,马场里数量最多的,还是那些“消耗品”。
不远处,骑着一匹红马的冯小怜,见李笠骑马过来,兴奋地挥舞右手:“陛下!!”
她刚学会骑马,所以不敢有太大动作,但很想驾驭坐骑接近皇帝,不由得双腿用力,钝头马刺戳得胯下坐骑有些不舒服,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这一跑,吓得冯小怜花容失色,喊都喊不出来,双手紧紧抓着缰绳,面色惨白。
忽有一阵风吹过,一道影子靠近,却是一身蓝色短装、骑着黑马的段玉英接近。
段玉英骑术娴熟,很快和冯小怜并驾齐驱。
“莫要动,由它跑,不会有事的。”
段玉英交代冯小怜,见冯小怜神志清醒,稍稍放了心。
随后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仿佛是哄怀中婴儿入睡的母亲那般,轻声安慰那受惊的红马。
渐渐地,红马冷静下来,放慢脚步。
从奔跑变成快走,又变成慢走。
李笠从另一边靠近,段玉英见险情化解,对李笠点点头,随后骑马向前奔跑,向马场的另一端跑去。
那边,几位妃嫔正和子女们骑马散步。
今日无雪,多云,略有微风,正是出来走走的好天气。
“没事吧,莫怕。”李笠问,冯小怜一听,眼眶瞬间发红,泪眼汪汪的样子,楚楚可怜:“陛下,方才妾差点就坠马了...”
眼泪说有就有,真不愧“小怜”之名。
李笠只觉这位勾人魂魄的本事,不比年纪相仿的张丽华差。
他策马贴近,摸摸冯小怜的面颊:“莫怕,这些马不是野马,就算受惊,也不会撅人下来,只是跑,你扯住缰绳即可。”
周围有随从,众目睽睽之下,冯小怜不好得寸进尺,便骑马跟着李笠向前跑。
跑着跑着,却见前方尘土大作,仿佛有万马奔腾。
她定睛一看,却是许多“身材一般”的马汇聚成群,从北面而来,要进入马场外围跑道。
因为有围栏,所以这些马进不到马场里。
马群旁边,多有身着戎服的骑手,骑马跟在左右,抑或是在前方开路,作为引导。
“这是马场的日常训练,带着群马绕圈跑,练习耐力。”李笠适时讲解起来,指着这一大群马:“总共要跑五十圈,中间可以休息、吃东西,累计路程二百里。”
“要跑这么多圈?”冯小怜十分惊讶,李笠点点头:“这是必要的运动量,锻炼马的耐力,不需要跑多快,但至少要坚持下来。”
“为何是跑二百里呢?”冯小怜再问,她当然是没话找话,皇帝关心马,她就得问马的问题,这样才能有话题。
“因为一般情况下,骑兵的作战半径是一百里,所以姑且认为,一匹马每天跑二百里是必要的。”
“当然,这样的训练并不频繁,不然马吃不消,场地也不够,所以需要轮训。”
李笠说完指向另一边,汴水畔的一处建筑群。
“那里的运动器械,譬如马用跑步机,遛马机,才是维持军马运动量的利器,确保每一匹马,每天都有基本的运动量。”
冯小怜参观过那片区域,觉得很疑惑:“陛下不是说,这些马,都是消耗品,上了战场,死了就死了,为何还这么大费周章训练呢?”
李笠回答:“让没有受过作战训练的人,赤手空拳上战场,对己方打胜仗没有任何帮助,纯粹是送人头,甚至会误事,马也是如此。”
“消耗品,即便死,也要死得有意义,在它们死之前,要把将士送到战场,要把辎重车拉到目的地,平日不锻炼,怎么行?”
冯小怜察言观色,觉得或许能扯起另一个话题,便小心翼翼的问:“陛下,官军将来收复长安,距离不算远呀,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消耗品?”
李笠摇摇头:“关中是不远,可陇右地区呢?那地方可一直不太平...”
“那里,西有吐谷浑,北有突厥,还与西域诸国联通,地势平坦,无论是过路客,还是地头蛇,骑着马,来去如风,将来地方官府光靠堡垒群,哪里镇得住?”
冯小怜为了抓住皇帝的心,可是煞费苦心,不光学习各类声乐技艺,还尝试了解一些国家大事,好歹和皇帝能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聊。
真聊起来后,她并不需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也不指望影响决策,只是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贴心的倾诉对象,这样就够了。
语言上的倾诉,就是心理上的发泄,接着是生理上的发泄,最后如同疲惫的公牛,在她怀里舒舒服服的睡着。
皇帝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窝,她就要营造出这样的窝。
如此一来,皇帝对她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大。
果不其然,冯小怜成功打开李笠的话匣子,他侃侃而谈:
“拿下关中,并不是结束,陇右地区,也就是西凉地区,是必须拿下的,但是,在地方上建立秩序,不容易。”
“你知道么?后汉时,西凉地区就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此起彼伏的叛乱,弄得朝廷为此头痛不已。”
“每年投入大量军费,不断派兵讨伐叛乱,但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西凉地区的叛乱,几乎把朝廷的财政都拖垮了。”
“到了元魏,关、陇地区爆发的叛乱,也让当时的朝廷头痛不已,所以,对付周国,目光不仅仅要放在关中,还得注意陇右。”
“以为攻克长安,拿下周国中枢就万事大吉,那可不好。”
“陇右地区若是不服管,三天两头有叛乱,地头蛇勾结吐谷浑、突厥乃至西域诸国搞事,朝廷的财政可吃不消。”
冯小怜其实听不懂李笠说的这些,但还是装作饶有趣味的样子问:“官军那么厉害,怎么会压不住陇右的地头蛇呢?”
“突厥不是已经被陛下打得抱头鼠窜了么?怎么还敢来?”
李笠笑起来:“河西走廊最外端的沙州敦煌,走官道至长安的路程,至少三千里。”
“三千里什么概念?从北方幽州蓟城走陆路,抵达洞庭湖畔的湘州临湘,路程大概也是三千里。”
“陇右地区形势复杂,若长期在那里驻扎大军,三千里距离上的后勤开支,会把朝廷弄破产的。”
“所以,陇右地区,常备军数量多不到哪里去,那么,地头蛇勾结外敌,来个抢劫式的反复入侵,朝廷是受不了的。”
冯小怜大概听懂了,李笠做了总结:“所以,官军对周国的攻势,准备要充分,一旦发动,就要尽快控制局面,不能留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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