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明媚,庭院一角,轮值的宫女们开始忙碌,张丽华和“同班”的宫女来到一排鱼缸旁,小心翼翼地给鱼缸换水。
宫里养着观赏鱼--金鲫,既用池养,又有缸养。
不过平日里贵人们不在建康,所以这些观赏鱼集中在玄武湖畔饲养。
现在贵人们在台城暂住,便有部分缸养金鲫“搬”到宫里“暂住”。
这些鱼缸为敞口大陶缸,半人高,一个人用双手抱缸,手合不拢,容量很大,所以换水耗时较长。
不过,整个过程有“操作规则”,又有相应工具,一步步来,倒也不难。
换水宫女之中有刚轮岗者,见鱼缸里水面有浮萍,缸壁有大量青苔,金黄色的鱼儿在内游来游去,仿佛一个小小的池塘,觉得颇为有趣:
“这鱼儿真好看,是鲫鱼吧?”
今日负责换水的张丽华点点头:“对,不过是金鲫。”
宫女年纪比张丽华大不了多少,饶有趣味的说:“金鲫呀,宿豫那边的河里,偶尔能见朱衣鲋,长得好像呢。”
张丽华听对方说话带着的口音,知道对方大概就是淮北宿豫一代的人,笑道:“鲋,就是鲫鱼的古称,朱衣鲋,《述异志》里有提过呢。”
“而且,金鲫在许多地方都偶有出现,江州寻阳匡庐山那边,有赤鳞鱼,晋时就发现了。”
宫女们一边忙着换水,一边听张丽华讲“金鲫”的由来,听着听着,不由得入神。
常见的鲫鱼,身为白鳞,鱼背颜色较暗,而诸如赤鳞鱼、朱衣鲋这样的金鲫,其实就是鲫鱼之中的异类,周身呈现黄红色,被视为祥瑞。
但张丽华说,其实这不是祥瑞,而是颜色发生突变的鱼,这种鱼之所以少见,原因是颜色过于鲜艳,容易被水禽、大鱼看见,然后捕食,能长大的少之又少。
金鲫的后代,有一定几率也会是红黄色,但在野外很难长大。
那么,尽可能收集金鲫、人工饲养,这些金鲫在鱼池里不会被水禽、大鱼捕食,就能长大,然后繁殖后代。
将其后代中颜色正常的鱼剔除,那么,过得数代后,这些鱼就都是红黄色的金鲫。
而缸养的金鲫,因为相比池养,活动空间小,不需要奋力游动以捕获水中虫儿进食,于是鱼鳍、鱼尾会变得柔弱、宽大,身形也会由修长变得短肥。
若适当控制鱼缸每日接受的光照,就会对金鲫身上颜色的明暗有影响。
久而久之,缸养的金鲫繁衍数代之后,样子和池养的金鲫就会有所不同。
几个鱼缸的水都逐一更换完毕,宫女们听张丽华讲解金鲫,听得津津有味:“丽华,你知道的真多呀!”
“听说许多富贵人家养金鲫,都是池养,缸养的金鲫,观赏起来是方便,却不容易养好。”
“得请少府寺这边派人教,才能养得久...”
张丽华笑了笑,没多说,她本来也不懂这些,是皇帝闲来无事的时候跟她说起,她才知道的。
她看着鱼缸里缓缓游动的金鲫,只觉赏心悦目,再按要求,拿来玻璃鱼缸,装好水、放好水草后,小心将陶缸里的金鲫捞上来,放进玻璃鱼缸里。
玻璃鱼缸通体透明,金鲫游在其中,愈发显得漂亮。
张丽华讲鱼缸放在推车上,盖好网盖,然后推着车,往寝殿里去。
跟着她一起推车的宫女,就是一开始发问的宫女,看着这如同水晶的玻璃鱼缸,好奇的问:“为何要在缸口放上网盖?”
张丽华回答:“因为在玻璃缸里,四处透明,鱼儿很容易受惊吓,然后跳出来,若不用网盖盖着,鱼儿跳出来,很容易就死了。”
两人轻手轻脚进了寝殿,将玻璃鱼缸放在规定的位置,却见旁边放着几个帆船的模型。
那宫女好奇起来:“这不是新式大海船么?淮口常靠泊大海船,甚至抵达淮阴靠泊,我见过的。”
“你见过?这可是四桅大海船,淮阴那边也有了?”张丽华觉得意外,“这种船,是最新式的海船,横帆、纵帆并用,走得可快了。”
“丽华,这你也懂呀?”
“嗯...”张丽华点点头,皇帝在摆弄这些船只模型时,曾经跟她详细讲解过。
譬如,横帆、纵帆的区别,海船和江船形制上的区别,等等。
那宫女见张丽华从皇帝那边听了很多有趣的知识,不由得羡慕:“丽华,这么多人当众,就只有你是最特别的。”
“皇帝最亲近你了。”
这话听在张丽华心中,喜滋滋的:我当然特别,因为..
因为我是金鲫,和你们这些普通鲫鱼是不一样的...
一旁,候在内外间隔断的宫女,见这两位说话声有些大,赶紧过来低声提醒。
皇帝和新入宫的萧婕妤尚未起来,可不能打扰。
张丽华和同伴赶紧停止说话,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走着走着,张丽华有些失落。
萧婕妤即萧娘子,是张丽华的故主,萧娘子前不久入宫,很得皇帝宠爱,两人夜里都要折腾很久,偶尔值夜的张丽华,在外面听得动静,坐立不安。
到了早上,两人通常还要折腾,所以,现在可不能打扰了。
经过内外间隔断时,听得里面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张丽华只觉尴尬:又开始了。
然后是决心:陛下是我的,你抢不走!
而同伴懵懵懂懂,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
午后,李笠与入宫议事的武祥,说起新式大海船,他借助模型,给亲家讲解着新式大海船“新”在何处。
“沿海地区,风向多变,所以硬帆船大行其道,为什么呢?硬帆能使八面风嘛,逆风也能行船。”
“我们在彭蠡湖打渔时,体会最深了,当年的软帆船,只有在顺风时,船速才上得来,而软帆船没法逆风航行。”
“但是呢,软帆能兜风,帆可以做得很大,立得很高,兜风兜得多,顺风时跑得很快,这一点,到了深海,就是很大的优点。”
“那么,既然海船本身尺寸较大,可以有三桅、四桅,我们就能在大船上,用两种帆型...”
“船首桅和第一根主桅之间拉起布制纵帆,各主桅之间也拉起布纵帆,而主帆上为大型布横帆...”
“如此一来,风向多变时,收起横帆,靠纵帆行船,能有硬帆船的灵活性,若顺风,就张满横帆,达到横帆船的高速...”
武祥是和李笠同甘共苦几十年的“老伙计”,一起在彭蠡湖打渔,对船很有研究,当然能理解李笠的讲解。
这些新式海船,并不是他们自己在湖里“闭门造船”,而是在沿海地区经过不断地实验,总结经验教训后,定下的船型。
朝廷官办的贸易船队,要挑起海贸的大梁,那么,新式大海船就是基础。
“这么多软帆,操作起来需要很多人手。”武祥发表自己的见解,“若是战船,人手多是好事,接舷战占上风。”
“可对于商船来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工资,这对船主来说,是额外的成本。”
李笠点点头:“对,对于民间海商来说,硬帆船是最合适做商船的,长江上的船,也都是硬帆船。”
“但是,这种船合适走沿海航线,走深海航线,还是得用软帆船,”
“季节性的深海航线,风向相对稳定,最大效率兜风的软帆船走得快,可以短时间内完成旅程,快,这一点很重要。”
“正如骑兵的优点是快,以及来去自如,能够在深海海域远距离航行的快船,搭配了指南针,以及观星术,就是航海利器。”
说到这里,李笠指了指旁边玻璃鱼缸里的金鲫:
“要让金鲫演化为金鱼,需要将它们从凶险的自然水域,转到安逸的人工水域。”
“如此一来,它们的身躯会由修长变得短胖,鱼鳍、鱼尾变得柔软无力而优美、宽大。”
“如此一来,无力和激流拼搏,无力追逐猎物,无力摆脱威胁,但这对于观赏鱼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航海却相反,我们的海船,不能总待在安逸的近海海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跑沿海航线。”
“真正的海船,要有修长、强劲的身躯,有力的帆形,能对深海的惊涛骇浪展开挑战,进行远航。”
他看向武祥:“我们的有生之年,也许看不到金鲫变金鱼,也看不到中原的大海船纵横四海,却可以确定一个正确的方向,形成一个产业。”
“只要产业发展出有力的利益集团,就会后继有人,沿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养金鲫,如今已经开始形成产业,金鲫鱼池渐渐成为富贵人家的标配,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这个产业当中,发展势头很快。”
“那么,只要航海和海贸在官方和民间形成大量的利益阶层,自然就会有人,不断向着大海深处航行,发现新天地。”
武祥见李笠又提起“新天地”,好奇的问:“陛下,大洋彼岸,真的有富饶辽阔的新天地么?”
“有!”李笠当然肯定,因为这是事实,“相信朕,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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