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色,闪烁的火光,让宫殿之间处处是晃动的黑影,这在鄱阳王萧嗣看来,仿佛宫里藏着无数伏兵。
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伏兵便扑出来,将他和随从抓住,扭送湘东王面前。
萧嗣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不安,在宦者的引领下,向前走去。
两侧,是值守的兵卒,三三两两聚集,光影交替之际,这些人的脸明暗不定,萧嗣不知这些人是不是盯着自己,亦或只是东张西望而已。
旁边,李笠缓缓走着,一脸平静,萧嗣见这位如此镇定,不由心安许多。
今日事变,据说辅政大臣均已遇害,而乱兵已经攻入皇宫。
结果湘东王突然行动,在他们之前入了宫,动作之迅速,明显不对劲。
所以,极有可能湘东王趁火打劫,控制了皇宫,控制了皇帝和太后。
现在他们入宫,已经晚了,无力做什么,但凡湘东王有心思,必然让他们明日再来。
但李笠却说,若能入宫,说明机会来了。
入宫前,李笠说的话,回荡在萧嗣耳边。
“大王,若我等得入宫,说明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湘东王并未完全控制局面,所以,大王就是太后和皇帝最后、以及唯一的希望。”
“所以,一会见了太后和皇帝,无论湘东王什么态度,一定要争取亲自率兵在宫中值守? 不能有丝毫犹豫。”
“只要大王态度坚决? 太后和皇帝,就有了主心骨? 据说诸位辅政大臣生死不明? 太后如今,就只能依靠大王? 和湘东王讨价还价了。”
“无论今日事变有何不对劲,一会? 湘东王说是什么? 就是什么。”
“当务之急,是一定要让太后明白,大王事前并未站在湘东王这边,现在也愿意承担风险? 为太后分忧。”
“太后有了大王支持? 迟早会回过神来,采取行动,挽回局面。”
想着李笠的分析,萧嗣愈发心定,虽然道理谁都能说? 可从李笠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李笠从没有输过。
所谓的“从没有输过”? 虽然指的是战场上,但萧嗣知道? 以李笠这十几年来的表现来看,对方无论是打仗还是做事? 都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那么? 李笠说湘东王可能控制不了局面? 他们能入宫就有机会,就一定是这样。
来到一座宫殿前,却见宫殿四周点起大量火把,又有许多兵卒围绕,戒备森严。
阶前,几名将领候着,萧嗣认得对方,其中就有侯安都。
根据方才听到的零星消息,萧嗣知道侯安都率军攻入皇宫,但据说是被寻阳王给骗了,以为宫里有逆贼作乱,于是率兵闯宫护驾。
萧嗣想起李笠的建议,停下脚步,看着侯安都等人,大声质问:“尔等在此做甚?陛下没有处置尔等?”
侯安都抬头看着这个藩王。
他虽然心中不安,但不安来自于现状,而不是因为畏惧对方本人。
然而,萧嗣身边站着的李笠,目光如炬,如同猛虎盯着猎物般盯着他,让他只觉后背发凉。
名震天下的常胜将军,气势了得,本人就是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壮汉,浑身散发着杀气,让侯安都等几名将领感觉到危险就在面前。
湘东王好像出事了,那么,那么...
侯安都等人忍着心中不安,向萧嗣躬身行礼:“末将在此待罪,未有发落。”
萧嗣俯视着侯安都,声音冰冷:“寡人问你,寻阳王、宜都王何在?”
“二王见事败,仓皇逃跑,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陛下呢?太后呢?”萧嗣又问,手按佩刀。
侯安都怕的萧嗣身边那头猛虎,赶紧回答:
“陛下、太后安好,末将等在此等候发落。”
“是么?”萧嗣点点头,将手从刀柄处收回,语气缓和:“也算是尔等亡羊补牢,待会,寡人会为将军求情,求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句话,触动了侯安都等人的心弦,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板。
他们给湘东王干脏活,杀人、闯宫,如今湘东王好像出事了,于是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刚入宫的鄱阳王,应该还不知道湘东王情况不对,就对他们说了“求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或许,或许....
萧嗣拾阶而上,侯安都等人却不敢平身。
因为李笠还站在他们面前。
“侯将军请平身,诸位请平身。”
声音传来,这是李笠的声音,侯安都记得,因为长社之战后,为大军断后的李笠率军汇合,他和对方说过几句话。
他站直,见对方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日后将功赎罪,很期待诸位将军的表现。”
“是,是...”侯安都和几位将领忙不迭称是,见李笠点点头后拾阶而上,算是放了心。
看来,事情还有转机,不然,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李笠不知道侯安都等人现在会怎么想,但可以猜出来。
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几位是给湘东王干脏活的“工具人”。
现在,湘东王在“胜利前夕”忽然出了状况,工具人们惶惶不安,需要有人安抚,并给一条生路。
若一味地赶尽杀绝,就会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反倒不妙。
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用计,挑动吕布干掉权臣董卓,逆转局面后,却对董卓部将李傕、郭汜不依不饶。
导致对方走投无路之际,被贾诩一撩拨,狗急跳墙,反扑长安成功,王允丧命。
这种错,可不能再犯,毕竟,湘东王出状况了,己方胜券在握,没必要横生枝节。
来到殿门,李笠将佩刀交给侍卫,然后就嗅到了春天的气息:那是花粉的气味。
宫中内应把花粉撒得太多了,所以,对花粉过敏的湘东王,立刻中招也理所当然。
李笠如是想,向前走,走向皇帝和太后。
此刻,皇帝和太后面前有几位大臣,除了鄱阳王·萧嗣之外,那几位大臣,都和湘东王关系不错,其中还有湘东王的心腹朱买臣。
而湘东王本人,却不见踪影。
李笠不认为对方躲起来演戏,决定发动进攻。
太后见萧嗣和李笠一前一后来了,心中稍定,因为她渐渐回过神,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她和儿子,已经被湘东王的人包围了。
虽然心中不安,却只能装作不知,还好,鄱阳王和彭城公及时入宫,让她看到了希望。
“臣死罪,救驾来迟,请陛下、太后治罪!”
李笠单膝跪地,请罪,太后赶紧让李笠平身:“彭城公何罪之有?彭城公,外面局势如何了?”
“谢陛下、太后不罚,回太后,城内一切安好,并无逆贼作乱。”李笠回答,起身,问:“不知湘东王何在?”
太后回答:“湘东王忽感不适,在侧殿休息。”
李笠闻言看看萧嗣,然后看向太后,躬身行礼:“既如此,微臣斗胆,请太后下旨,令鄱阳王暂时主持宫禁事务,今夜值守。”
一旁,朱买臣急了眼:“太后,湘东王....”
“太后!”李笠打断了朱买臣的话,“湘东王卧病在床,得知陛下、太后有难,不顾一切抱病入宫稳定局面,以至于累倒,忠心可鉴。”
“难道太后还要让湘东王抱病夜巡宫禁稳定人心?万一湘东王有个三长两短,军心大乱,如何是好?”
有了李笠的表态,加上鄱阳王就在面前,太后不给朱买臣等人机会,立刻点头:“说的是,湘东王不能出意外,就由鄱阳王值夜,稳定人心。”
朱买臣等人急得满头大汗,他们不能坐视萧嗣抓权而不理:“太后...”
“怎么!!”李笠声音大了一些,但为了避免吓到小皇帝,特意控制‘音量’,只是低吼:“诸位对太后的决定,有何不满?”
朱买臣被李笠这么一吼,吓得后背发凉:湘东王突然咳嗽不止以至剧烈呕吐,然后于昏厥,现在依旧昏迷,面对李笠这头猛虎,他们根本就没有底气。
太后见李笠三言两语就把朱买臣等人镇住,只觉底气大增,看向朱买臣等人:“朱卿,今日辛苦了,夜巡便交由鄱阳王来办吧。”
“明日,陛下还得靠诸位稳定局面,今夜,诸位就在宫里好好休息吧。”
朱买臣别无他法,只能听令。
萧嗣见李笠镇住朱买臣等人,心中大喜,赶紧说:“陛下,太后,侯安都等人,不慎为奸贼迷惑,犯下闯宫大罪,但他们已有所悔悟...”
“微臣斗胆,请陛下、太后以大局为重,赦免他们死罪,让其戴罪立功。”
“可。”太后点点头,她知道现在不能逼得太急,否则侯安都等人在殿外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朱买臣见太后已经回过神,而萧嗣、李笠横插一刀,直接抢权,急得不行,却无计可施。
两人是带兵而来,李笠又是骁勇善战、杀人无数的猛虎,所以,他们再不能控制皇帝和太后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湘东王突然昏厥,导致人心大乱,侯安都等人更是如此。
他们得知萧嗣和李笠来了,已然手足无措。
朱买臣怕侯安都临阵倒戈,倒向萧嗣,届时倒霉的就只能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允许开门,让萧嗣和李笠入宫。
若湘东王出了状况,这两个哪有机会入宫!
想着即将到手的胜利,居然就这么被人给抢了,朱买臣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怎么大王一进殿就咳嗽不止,以至于咳到昏厥,把大好局面拱手让人了?
李笠看着朱买臣等人一脸灰败的模样,只想笑:金蝉在眼前,自己却不是黄雀而是螳螂,这感觉如何?
然而这并不是意外。
湘东王患上胃柿石症,不会立刻送命,这在预料之中,李笠要的只是对方患病的效果而已,不是要命。
因为湘东王当时出事,获益的绝不会是他。
湘东王患病,赶觉得时间有限,便要“行动加速”,借机装病,暗中布局,这在预料之中。
湘东王花粉过敏,中招后咳嗽不止,但单纯过敏,不至于咳嗽咳到晕厥,这在预料之中。
但是,胃柿石症+花粉过敏症,相互作用下,剧烈咳嗽引发严重呕吐,直接导致晕厥,这也在李笠预料之中。
于是,黄雀瞬间变螳螂,全身发绿,绿油油的。
就好像新婚之夜,激动万分的新郎即将入洞房之际,却被人挡在外面,听对方说“新郎已入洞房、郎君请回吧”。
如此状况,就问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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