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笠吃过夕食后,研究起城池模型,这模型模拟的是广陵城及周边地形,赵孟娘见了,觉得奇怪:
“广陵不是被逆贼占了么?三郎在琢磨什么?”
“琢磨如何攻城。”
“哎?要打仗了么?”
“没呢,我觉得,朝廷得等秋粮运到,才会酝酿攻打广陵,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靠建康附近的粮食产出,可支撑不了官军平叛。”
“那,三郎要带兵作战么?”
“是,我毕竟是材官将军,战时带兵理所当然,而且,逆贼据守广陵,官军进攻时,得材官营建造各类攻城器械。”
李笠说到这里,笑起来:“而我,据说擅长攻城呀。”
赵孟娘闻言有些担心:“真的要去么?朝廷那么多将军。”
“肯定要去的,不然,任命我做材官将军做什么?光是为了重建东冶?”
李笠转到一旁,拉着赵孟娘坐在身边:“你和黄娘子回去后,安心过日子,我这里,有许多人照顾,没事的。”
“妾想留下来。”赵孟娘靠着李笠肩膀,脸上满是不舍。
“但鄱阳那边,得有人看家呀,我的收入,全靠鄱阳的作场和产业,一旦这边打败仗,我还能跑回去,东山再起。”
“会打败仗?”赵孟娘紧张起来,她就担心李笠的安危。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跑得快,保住性命,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李笠搂着赵孟娘,低声说:
“鄱阳那边,是我的家,有许多亲朋好友,若这边不行了,我回去,不说别的,自保总是可以的。”
“所以,你要和黄娘子一起,把家看好。”
“嗯。”赵孟娘点点头。
李笠在京城做官,赵孟娘和正室黄姈一起,到建康和李笠团聚,因为女儿还不到一岁,经不起长途跋涉,便留在鄱阳。
这段时间,李笠把拖欠的“田租”都悉数补齐,还加班加点,赵孟娘和黄姈轮番上阵,总算是把相思之苦给烧完了。
再过一段时间,两人就要返回鄱阳,不是李笠狠心,而是时局不稳,鄱阳那里得有人看家管事,管着产业。
因为作场及产业,是他主要的经济来源,必须有人管着,而且建康百废待兴,有些乱,李笠不想让妻妾担惊受怕。
按说官员家眷(正室、嫡子)应当留在建康,形如人质,不过如今没人计较李笠是否该遵守这一惯例,所以,黄姈和赵孟娘再过一阵子,就要返回鄱阳。
“放心,我会保重的,你在鄱阳,也要保重身体,说不定...”李笠捏了捏赵孟娘的下巴,“这次来建康,就能怀上了。”
“嗯。”赵孟娘满怀期盼,在建康的日子里,她和李笠都很努力,所以,也许就能怀上了,最好能生下男孩,给李家续香火。
“没动静也不要紧,我们以后再努力。”李笠畅想起来,“等战事平息,就接你们过来一起住,届时多得是机会。”
“到时候,平安和安宁都懂事了,还能帮着带弟弟妹妹,多好。”
“嗯。”赵孟娘靠着李笠,感受着‘二人世界’的温馨。
黄姈、赵孟娘在去年七月,先后为李笠生下女儿,李笠给长女(嫡女)取名李平安,给次女(庶女)取名李安宁,取个好兆头。
希望女儿一世平安、安宁,也期望这世道,平安,安宁。
。。。。。。
军营,操场,梁森带着教头们,操练材官营的新兵,因为这是正经编制的营兵,所以能正大光明使用、装备弩。
弩,上手比弓快,新兵练几个月,就能成为堪用的弩兵,可以担当防守任务,在战场上好歹能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梁森看着新兵在练习排队,辨别左右,想起几年前,他带着护院操练时的情景,一眨眼,几年时间过去,磨砺了多年的刀,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们是以李笠部曲的身份,参与到材官营的组建、训练中来,这是惯例,因为许多将领都会带着部曲作战,让部曲协助管营兵。
不过,为了尽快练出战斗力,梁森和李笠商量过后,决定先办新兵营,来个“以老带新”。
让李笠的部曲作为新兵队正、队副,各自带着九名新兵训练,学会基本的技能后,分“专业”:战兵和工程兵。
战兵,其实就是弩兵,因为弩的训练速度快,能够尽快形成战斗力。
工程兵,就负责各种土木工程,搭建各种器械,其骨干为“东冶营”的兵。
东冶营,就是李笠在建康助战时招募的队伍,成员是东冶工匠和囚徒,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有战场施工经验。
作战时,工程兵负责战场施工,战兵(弩兵)负责保护施工现场,一旦有强敌进攻,由李笠的部曲负责“摆平”。
这就是李笠材官营的作战形态,争取做到攻防结合,至于实际作战效果如何,得靠实战检验。
梁森见左右无人,便问李笠:“寸鲩,材官营上战场只是攻城的话,那岂不是鱼竿?”
李笠反问:“此话怎讲?”
“钓到鱼了,是人的功劳,和鱼竿没关系。”
“对,没错,材官营就是工具营,你很清楚我们如今的境遇嘛。”
李笠耸耸肩,梁森见状愈发不解:“那我们干得再好,也不过是给别人挣军功。”
“对,人家吃肉,我们喝汤而已。”
李笠笑起来,笑容有些苦涩:“不过,我们有得选么?刚进城的穷小子,一上来就当掌柜?哪个不是从跑腿伙计做起?”
这话说得有道理,梁森想明白了,李笠又说:“不过,材官营得有自保能力,上了战场,不能傻乎乎的只是当个劳力。”
梁森不解:“寸鲩,为何营兵要有自保能力?材官营不是主要负责城防或者搭建攻城器械?应该有友军保护呀?”
“友军?这帮友军专门卖队友的。”李笠无奈的说,见梁森觉得不可思议,便解释起来。
“我这一年多,跟着官军打仗,算是看明白了,你把别人当友军,友军把你当猪头,有好事,轮不到你,倒霉的时候,就是你出头了。”
“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事实,若官军作战,参战将领多了,狗屁倒灶的事情也会跟着多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官军作战,若战斗规模是千人级别,也就是单方投入作战人数是一千到三千之内,官军表现都不错的,为什么呢?”
“因为这正好是一个将领统率部曲的常见人数,郎主带着精锐部曲作战,上下齐心,共同进退,所以战斗力强。”
“如果战斗级别接近万人,意味着是两个以上将领协同作战,那么,相互的配合就差了些,将领之间的小心思,也会多起来。”
“譬如,打了胜仗,追击,你的兵马追得快,抢的首级、物资就多,那我若是慢了,就吃亏。”
“如果打了败仗,好,谁殿后?殿后的队伍,必然伤亡惨重,而精锐部曲都是财富,谁舍得自己亏本亏得吐血?”
“所以,两个和尚抬水吃。”
“若战斗规模为数万乃至十万人级别,这种问题会放大,官军的战斗力明显下降,道理很简单。”
“硬仗,谁也不想打;好处,争着要;败仗,谁也不想落在后面,于是乎,三个和尚没水吃。”
梁森听着听着,有了想法:“那可以派一个有威信的大将军,统率各部兵马呀,他让谁打硬仗,谁就得打,他让谁殿后,谁就得殿后。”
“是,这办法不错,可是,若有了这样的大将军,能够把各部将领压得服服帖帖,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你觉得,皇帝能睡得着觉?”
这一问,把梁森问住了,他没跟着官军打仗,也没什么见识,但知道一家邸店里,若掌柜的威信比东主大,那么底下的伙计,会听谁的?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大军主帅最重要的是忠心、听话,没有野心,那必然选个庸才来挂帅,那后果..”
“寒山之战,官军主帅贞阳侯萧渊明,说实话,算是个好人,各部兵马沿途抢劫,他管束部下,秋毫无犯。”
“出征在外,作战方案请示建康,皇帝让他怎么打,他就怎么打,皇帝不说,他就不动。”
“底下的将领,不肯打硬仗,他不强迫;底下的将领不肯出兵援助友军,他也不骂人。”
“然后,即便打败仗,也和自己的将领在一起,一起被俘,一起被押到北方去,共患难。”
梁森听到这里,觉得李笠话里有话。
“我就明说了,往后,我们材官营随军出征,陛下选的主帅,未必是最有把握打胜仗的,那么大伙得多留个心眼,别什么都依靠友军。”
“兵败如山倒,届时那些友军,说不得丢下我们攻城兵在后面喂狼,他们好溜之大吉。”
“啊?怎么会?”
梁森惊讶不已。
“怎么不会?官军大兵团作战就这德性,兵是泥鳅,将也是泥鳅,滑不溜秋的,想的是先保命。”
“怎么会这样?”梁森不敢相信,李笠笑道:“怎么不会,有因必有果。”
“宗室主帅打了败仗,一点处罚都没有,那对于将士而言,何苦卖命?朝廷派窝囊废带着大伙玩命,谁敢把命交给窝囊废?”
“那,那我们?”
“我们的命,我们自己握着。”
“所以,我得让你们来帮忙,把材官营操练好,至少有能自保的能力,然后想办法立功。”
说着说着,李笠声音变小:“我们从乘黄厩弄回来的好马,都打着烙印,现在不能骑,所以,你们委屈些,骑劣马。”
“打仗了,我就想办法,从战场上弄马。”
梁森想起当年,他和李笠在乱军中逃命,李笠就念叨着要在战场上弄马,笑道:“这次,可不止有你我二人了。”
“对,我们有帮手了,所以,要大干一场。”
“但机会,总是留给做好准备的人,你们抓紧时间练兵,我负责找项目,创造立功的机会。”
“找项目?”梁森觉得很难做到,他常听李笠说这个词,所以理解是什么意思,却想不明白要如何“找项目”。
李笠虽然是将军,但是人微言轻,只有听命令的分,哪有资格参与谋划,又如何“找项目”。
李笠笑道:“这不,东冶恢复生产,开始制作兵仗,陛下还是很关心东冶情况的,哪天我去御前汇报东冶事宜,说不定,就能找个项目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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