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商队耗用的经费款项,父亲可曾看过?”
轻轻合住手上的账簿本,佛龛前的香烟袅袅,在明澈的日光下朝案前缓缓消散开来,略微的朦胧之下,是雪清婉静和平湖的眸子,那眸中或许含着笑,或许含着别的心思情绪,但无一都被林江辰归结到了羡慕钦佩那一茬。
也是,就算雪清婉离家在外,再怎么样交好了寒阙王经营好了昭阳商号,也比不得他久居林家府宅里日益昌茂的地位名声,以及父亲渐涨趋稳的信任。
扬着两道吊梢眉,潇潇洒洒地摇了摇头。
“没有,犒劳商队这等细枝末节之事,我岂会劳烦父亲费心?入夏以来,父亲掌管家务诸事已够疲累,商事自多交由我处理。我已年过十六,算初长成,自当多替父亲分忧,让父亲好好省心安享晚年了。”
清眸微转,扫了眼他腰上的遣商牌——用以调遣林家旗下商号、代表整个林家威名的牌子,一年前,这牌子一贯是挂在她身上的。
啧,果真是子愿承父业,子愿为父孝,父亦以子傲,父望子成龙啊。
浅浅一笑,脸若清梨。
“江辰懂事,理应如此。烦扰琐事自不需父亲一一看过,时机成熟可以直接将成效摆明到父亲眼前,或更博父亲欢心。”
林江辰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手刻意拍了拍过腰上的银刻牌子。
“唉,长姐过誉,我可不像旁人为博父亲欢心才这么做的,左不过是为了发扬林家,为了传承祖志罢了。”
旁人?说她?
她淡淡收回目光,将账簿摆整齐摞道桌脚。
“既然江辰这般聪颖会意,那长姐也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林夫人尚处昏迷,你还是去好生侍服在旁罢,以免——再生出什么意外。”
那腰牌上的手微微一停,胸口似有寒凉之意蔓延滋生。
阿玲微笑着俯身取走歪倒的茶盏,把残茶倒到插着百合的瓷瓶里,又把杯子直接扔到了纸篓里,拿巾帕捺了捺手,好不嫌弃的样子。
“瞧这杯子,都脏了。唉,夫人昏迷不醒,少爷不好好在夫人身边儿待着,跑到流睢阁来讽刺挖苦——啊不,虚心求教,属实是学思过剩,虚心劲儿都溢余出来了。”
额角,青筋隆起,怒火或将一触即发。
但林江辰忍了下来,站起身子掸掸衣角,“这流睢阁往日也甚是干净的,长姐住进来后地毯落尘了案子也黑了,真可惜。”
阿玲俏眉一撇,心头生忿看向小姐,却见小姐静静地泯了口茶水。
“清佛圣地,无论如何都是一尘不染满载德馨的;而污浊之所,再清雅高洁之士入住,也扫不去墙檐地缝间夹藏的罪恶。正如这流睢阁,无论谁住进来,地毯都将是落尘的,案子都将是沾灰的。”
“啪——”
林江辰两手朝案上一按,俯身到雪清婉脸前,幽黑的眼睛像暗夜的饿狼,带着凶神恶煞的狠意笑着。
“长姐说的甚好。多亏长姐庇佑,郎中已看过我母亲,服了汤药,脉象平稳,估摸过了午时就会醒来。既然——你这没教养的婢子这么不待见本少爷,本少爷就先去照顾母亲了,还请长姐抽空也去探望探望夫人,毕竟一切是因你而起。”
抬眸,便是以清平湖波对上暗含险恶,以抚软清袖荡过千斤之刃,让那凶恶之人感觉功力无处发泄,郁堵成结浑身不适。
“用罢晚膳,我自会去探望夫人。”
声似平江,音若清云,端雅温和,从容自若。
他紧紧盯视着这个女人。
他真的很憎恶她这副模样,从小到大,她都是这种古井无波安定平和的模样,仿佛万物不可侵扰一般,这等高高在上,这等自恃无畏,却被父亲美名其曰为心如止水、稳重成熟、指操商门、堪当大器?
简直可笑至极!
“好,本少爷等你——长姐。”
他相信,很快,她脸上这副平静就会消失。
他想看那张平静的脸变得惊慌失措,这个温雅的人跪地求饶的模样。
林江辰起身,甩袖转身,恶狠而笑。
踏步出门,光影倾微下,冲着旁边啐了口恶痰。
望着路远尽头跨步昂首的那人,阿玲嫌恶地蹙了蹙眉,“说谁没教养呢,真是!”
金野拍了拍她的肩,“阿玲姐,莫跟这等人置气。”
她收回目光,怂怂鼻子,“哼,嚣张鼠辈,迟早有一天有他哭的。”
取下块抹布,狠狠地把案上的茶渍擦了干净,抬目看到雪清婉看外面看得出神,侧头一看,只见着几只青雀蹦跶着小爪从门前跳过。
“小姐,你在想什么?”
青雀的细羽映射着阳光发出粼粼盈彩,衬得小雀似凰羽,不知那五脏俱全的腹中是否又涅槃翔跃、鸿鹄之志?
一阵风抚过,吹起鬓边一抹青丝,打马而过的雀儿叽叽喳喳的飞走了。
雪清婉将青丝别到耳后,碧云烟眉似有一丝思索意。
“我总觉得,林江辰今日怪怪的。”
想到那倨傲含怒的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违和的笑,这笑背后似乎潜藏着暗算阴谋与纠纷错乱,让人有一丝的不安。
“你们贵族大家的少爷郎,不都那副欠揍的傲慢样,哪怪了?”
白绪捏起一枚草莓放到嘴里,嚼着说着,牙缝间沾上了红汁水。
“就算他有什么五花八门的心思,在小姐面前也不过是雕虫小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了,任他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阿玲耸耸肩,端起融化的冰水,朝外泼掉,又添了新的冰块,一时间略显闷热的屋内又增了舒凉意,白绪直直惬爽地瘫倒在了小床上。
冰雾蒸腾间,雪清婉也抻了个懒腰,舒了舒气。
也是,有些一早就排下的局布下的阵,任凭过街老鼠怎么搅局,也改变不了的。
日上三竿之时,果然如林江辰所言,林夫人平安苏醒的消息传遍了满府,也传到了流睢阁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任何人暂不要提及大小姐入住流睢阁的消息,以免让夫人再受刺激。
那时正用着午膳,阿玲抱怨,白绪顾吃,雪清婉只能说林枫对柳春琅是真心疼啊真心疼,琢磨着下次要怎么隐晦地再把这夫人气晕。
“也不知那名叫做的子季婢女考虑的怎样了。”
金野咽下一枚紫甘蓝,轻声道。
盛夏的夜来的格外晚,用罢晚膳后夕阳仍不见落于山际,橙黄如瀑的夕光镀染在梁栋府檐间,安详温馨的氛围本该一直这么保持下去的,然则平静的存在似乎总是用来被打破的,不恰事宜的慌张叫喊突如其来地步临。
“大小姐,大小姐,老爷召您去宿鸳阁,说是有急事!”
一个小厮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朝她一跪,喘着气儿通报。
雪清婉淡淡看向他。
“怎么?夫人又晕了?”
小厮结结巴巴地答,“不……不是,总之老爷似乎动了大怒,少爷也在场,说是……要向大小姐问罪。”
动怒?问罪?
执着茶水的手在空中一停。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终还是将茶盏放到了唇边,饮了一口。
端了盆圣女果来供养某只白虎的阿玲正从门外走进来,听到了小厮的话,担心地看向小姐,“小姐?”
置杯案上,她抬起眉。
“阿玲,你随我去看看。”
跪在地上的小厮抬起头,只看到一双映着橙红夕光的墨眸,其间闪动着几分坚韧之光,几分震魄之态,心中微颤——怎么大小姐丝毫没有去被问罪的恐慌,倒像威风凛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一样?
宿鸳阁。
粉艳含香的藤本月季自屋檐之上垂坠而下,如同天然的笼门之屏。楼阁瑰美华丽,门窗精雕细镂,尽显林家夫人之荣宠贵态。
可却闻这迷蒙月季之里,华美阁屋之间,传来妇人娇哭囔诉之声,好不凄切郁烈,听得人好不悲从中来。
“老爷……老爷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小依从一回来就处处凌傲出言不逊,妾身念其在外受苦处处忍让,如今竟做出这等事,妾身……妾身实在是心惊胆战惧怕不已啊……”
柳春琅面色憔悴地躺在榻上,伸着一只纤手牵着那柔滑锦衣,脸上泪渍箔箔,眼下通红一片。
“是啊父亲,长姐此行属实罪大恶极,违背天理!孩儿替母亲打抱不平,替母亲焦灼忧虑!幸亏此次及时发现,避免了一桩悲剧,否则母亲真就此西去了,孩儿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一席话,说的悲愤交加,说的情真意切,手捂胸口,似乎那心疼如刀剑穿扎,那肺含愤至极似欲咯血。
林枫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了看榻上虚弱悲涕的妻子,一拳狠狠砸在了床柱之上,“雪清婉呢?怎么还没来?”
没想到,没想到刚喜迎而归的女儿,刚安顿妥善的女儿,刚重新信之的女儿,竟会这种这等违背道德纲常丧尽天良之事?一时间,所有的怀疑、疑虑,都聚拢到一团,所有阴暗的不好的猜想,所有积压暗含的愤怒,都重现于脑海之中,兴风作浪,惊涛四起。
心,有些发疼,被白眼狼啃着似的疼。
“已派人去请了,照这个时间应该快来了。”
姜才轻声回应,与少爷对视了一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老爷怒上加怒。
“这个女儿,真是太不让人省心!”
半白的胡子微微打着颤,昭示着林枫风起云涌的内心。
林江辰暗暗看了眼角落站着有些瑟缩的子季,用眼神安抚了她一下,示意没事。
她轻轻点点头。
收回目光,他望了眼父亲,眉头一紧,在地板上磕了一个响头。
“求父亲莫要心软,严惩长姐,彰显家德父威!”
烈彻干脆,坚硬刚决,字字铿锵。
柳春琅也哭着道,“老爷,妾身也求您为妾身讨个公道……”
林枫深吸了一口气,尽量遏制住愤怒,点点头,“此事是我疏忽了,你们放心,我定会——”
“谁要严惩我?”
清丽如莺啭的声音穿邃而来,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来人。
穿过朦胧飘香的月季花帘,踏上绒织细绣的花开富贵广毯,雪清婉端雅地站在离榻一丈处,立在这场正演得凄烈的台戏面前。
扫了眼榻上的泪眼朦胧夫人,地上怒气冲冲的少爷,右边儿沉默不语的子季,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心啊人心,真是经不起考验。
暗暗一笑,袅娜朝前走去,唇上扬着不浅不淡的笑。
“父亲,江辰,这是发生何事了?”
“清婉,还不跪下!”
林枫起身怒喝。
她目露不解,“女儿不知犯了何错,为何要跪?”
地上的林江辰扬着猩红血丝的怒眸,指着她说,“你威逼婢女,意图谋害我母亲,此等丧尽天良之错,难道长姐不认么?”
不等雪清婉说话,阿玲率先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开口,“少爷莫要信口胡诌,我家小姐怎会做此等卑劣之事?”
他呲起牙,“你——”
榻上之人如哭如诉的声音颤颤而起,“清婉,我不知怎么得罪了你……原想着你回来好好待你的,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恨我……”
梨花带雨,惹人心疼,尤其惹林枫心疼不已。
“证据呢?”
雪清婉淡淡道,如同高原之上纤尘不染的白雪飘摇而下,眼前的纷扰于她而言过眼云烟。
雪落风过,林枫的心镇了镇,柳春琅的喉咙堵了堵,林江辰的愤怒那是冒火加冒火——
“子季,你说!”
被点了名,一直站在角落的子季心间一颤,跪身下地,不敢去看雪清婉。
“是……是。昨日奴婢受叶管家之命去服侍大小姐,但大小姐似乎不喜人多,所以遣走了其他人,但留住了奴婢。”
“然后大小姐就给了奴婢一枚小药包,说里面装着致命的毒药芸香散,让奴婢把这毒药下到夫人的药里。若奴婢违抗命令,就,就……”
林枫皱紧了眉头,“就怎样?说!”
“就,就要了奴婢的命……老爷,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着,两行清泪就飒飒地涌了出来,朝地上深深地叩了一首,偷摸着瞧了雪清婉一眼。
这一瞧,便对上了那双至寒至冰的眼神,如同两把尖锐的冰锥兜头而下,扎得她心惊胆战浑身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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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迟到了,霸霸们=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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