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嬉笑顽劣,言辞过分,尽显侮辱鄙夷。
雪清婉面色平和地静静听着。
这些人啊,只要找到了某个足以哄抬氛围的乐子,势必揪之不放,要将这乐子在肮脏的思想泥潭里涮了又涮,裹上骨子里至极的恶意,用掺杂着酒水的唾沫自徒有其表的虚伪嘴脸里当做笑话吐露而出,并且在相互的共鸣中肆意壮大膨胀,添油加醋,永远不知悔改,不明己错。
可惜风言风语虽说能淹死人,却怎么淹不死一个把许多东西都看得很淡的人。
譬如“林家大小姐”这个身份,对她而言早就化成一抔飞灰消散在过往之中了。或许以前她听见这话会立刻上前去跟他们口水大战看谁能把谁淹死,但如今听他们骂着谈着,倒有种在听他们说别人的看客之感。
况且,谣言不过是谣传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既然不存在又何必将之寄怀于心徒添烦恼?不过是一阵乌灰的云烟,短暂的障目之后,轻轻一拨,就只剩下一片虚无而已。
所以她不仅不气不恼,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想象力怎这般丰富?
但旁人可没她看得这么淡。
金野只觉忍无可忍,一贯儒雅清俊的脸上满含愤意,手攥成了拳头。
“主人,他们太过分。”
主人这般温婉善良,在他心里如同皎洁夜月的女子,居然被那群人骂成——洗脚婢子、荡妇?
简直让他们万箭穿心一百遍都无法弥补这一声骂称。
阿玲也牵了牵她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小姐,哪能任由他们这样说你!阿玲实在看不下去!”
雪清婉轻叹了声气,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然——
“哎呀这烧鹅太香了,再来两盘!”
正沉溺于美味不明事宜的白绪,边狼吞虎咽地撕嚼着鹅肉边朝柜台那边喊。
“得嘞!”
店小二扬眉一应,把手里的酒壶往桌上一放,一转身胳膊肘碰倒了角落的油桶,油桶转了两圈应声一倒,油滴子顺着壶口淌出来,小二的脚偏巧不巧踩到了油滴上,眼看着失去重心朝后一倒,手慌乱间乱摸摸到了桌上的酒壶,奋力一拉——
咣当!
这人就倒在了金灿灿的油里头,酒从壶里哗啦啦浇了一头。
“哈哈哈!”
满堂哄笑。
雪清婉这边儿桌子倒很安静,就白绪指着那落魄的油酒人儿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还鼓囊着鹅肉。
然后,他就觉察到一桌子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愣了愣,咽下一口嘴里那口肉,发现阿玲跟金野脸色很难看。
“发……发生啥了?”
懵懵懂懂不明觉厉。久经鱼肉摧残的味蕾,被鲜嫩多汁的牛羊猪鹅填满的感觉太满足了,导致……他刚才啥也没注意听。
阿玲刚要开口抱怨,雪清婉打断了她,“没什么,都快吃饭,吃完我们就走。”
她还想说什么,但被小姐的眼神制止了回去,只好咽下满肚子的气,低头去拨拉碗里的米饭,一大口一大口像跟米饭有仇似的。
见状,金野也不好再开口,心想主人应是有自己的估量和打算,便也默默然继续吃菜,只是菜没了先前的爽脆可口。
白绪一脸懵圈,拧了拧眉毛。
“小二,两盘鹅肉不要了,把这个猪肘也撤下去。”
浑身油酒的店小二扶着桌子站起来,脚底下还划了两下差点摔个回笼跤,又引得周围一片笑。
他哭丧着脸去取猪肘子——菜没卖出去还搞了一身脏,出门没看黄历!
倒霉!
所幸,一场闹剧止住了隔壁桌子的污言秽语,这让阿玲跟金野吃得好得能香一点儿。
盘空,将行。
雪清婉在柜台前留下一枚银元宝,淡淡开口。
“不用找了。”
柜台小二格外欢喜,恭迎相送,“客观慢走,再来再来。”
喜滋滋地把银元宝收下,幸好今日出门看黄历了——诸事皆宜!
又嫌弃的瞅了瞅边儿上脏兮兮的死对头。
叫你整日抢活干!这下该被解雇了吧?哈哈哈!
雪清婉一行人越槛而出。
她走在最后。
就在踏过门槛的一瞬——
青衣纱袖之下,食指微动,撷落指间一片花瓣。
一枚银针破空而出,笔直朝后方射去。
“啊!!”
身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女子尖叫。
紧随其后是许多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你,连给我洗脚的命,都不配有。”
声音,很轻,像是利刃穿透薄雪,却带着凛冽的尖锐,与彻骨的寒凉。
不在意,不代表出语之人不用付出代价。
不愤怒,不代表任何杂碎都能出言欺压。
雪清婉头也未回,踏步而离。
客栈内,黄衣男的怀中,那女子脑门扎针,鲜血留了他一身。
“水香!!”男子唤的撕心裂肺。
其余客人受惊哄堂大乱,“死人啦!有刺客!”
桌翻茶倒,蜂拥而出。
屋顶上的莫秋暗暗叫绝——古元出产的樱花伞,真是好用。
解气!
她把瓦片放回原位,黑衣一跃,跟上了主人他们。
马蹄哒哒,车辘轮旋,泥尘阵阵,鸟鸣婉转。
官道两侧,熟悉的风景渐渐出现。是一家家红瓦青墙的农户,一亩亩整体方正的良田,农夫扬举着锄头挥洒汗滴,老牛顶着太阳奋力耕犁,少妇抱着啼哭的婴儿,老妪坐在村头槐树下纳凉。
雪清婉合上轿帘,摸了摸腿上酣睡的小猫,额角有些热汗,阿玲在旁边举着团扇替她扇风。
“小姐,香簌跟西乾离得这么近,为何还要买个轿子呢?”阿玲疑惑问道。
照理说金野白绪莫秋都会轻功,一人带她们一个很快就到香簌城了,买轿子岂不是多此一举?
却见小姐轻轻一笑,“买轿子自有买轿子的用途,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阿玲一知半解的点点头,未再有疑问。
小姐用樱花伞秒杀那个女子的画面她听莫秋形容了,简直酷毙了!由此可见,小姐根本不是畏惧那些公子怕惹事上身,而是心里始终拿捏着主意呢,她不需要替小姐操太多心。
乖乖地待在小姐身边听命行事就好啦。
良久。
“小姐,到了。”
外面传来莫秋经过伪装后边低沉的男音。
雪清婉掀开轿帘,一身小厮装扮的莫秋正坐在轿外,拉缰停下了马车。
马车前方不远处,正是香簌恢弘大气的城门。
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走过成千上万次的城门,上面有风吹雨淋的斑驳,时隔近一年,仍傲然矗立,厚实的砖瓦戍守着这方城池的安定,碧金的雕楞标榜着这这座城池的富硕。
“嗯,在这儿等等。”
放下轿帘,手支撑在窗边,静静地望着那来往人流络绎不绝的城门。
进进出出的百姓,似乎比平日还要多。
眉,微微蹙起。
“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保持安静。金野和白绪,就保持犬形和猫形,下轿时你把他们背到包袱里。”
隐约觉得事态不简单,阿玲点点头,目添严肃,“好,小姐。”
合上窗遮,她缓缓闭上眼养神。
再等等,快有人来接了。
果然——
“这可是林小姐的马车?”
姜才一身林家侍卫服,站在马车前,打量着驾马的这个俊俏却一脸冰冷的小厮。
“是,你是?”莫秋冷冷地望着他。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揖,表面看似恭敬实则处处不屑,“小的是林夫人派来接小姐的,跟小的走吧。”
“原来姜才啊,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从轿内传来,一贯地清如莺啼姜般好听,但似乎泛着薄薄的凉意与淡淡的威压。
姜才心里一怵,虽早就听说了林小姐还活着的消息,但如今真真切切地听着了声音,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见魂怕鬼,属实有种怯懦意。
“是……是啊小姐,好久不见。”
轿内,雪清婉微微勾起嘴角。
姜才——柳春琅的走狗侍卫。能发现她活着的消息,姜才应该在暗中出了不少力跑了不少腿也替她挨了不少批斗。
“嗬,既然夫人派你来接我,那莫秋,你进来罢,让姜侍卫驾车就好。”
音落,莫秋像风一样嗖地一下钻进了轿子里,丝毫不拖泥带水。
姜才一愣,揉了揉太阳下发花的眼睛——这小厮速度也忒快了吧?
让他驾车?这他岂不是要遭灾?
他皱着眉踌躇半晌,但轿里那人名义上还是大小姐,他也不好明面上得罪,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是,小姐,小的给您驾车。”
眼睛珠子轱辘一转,他驾就他驾,趁着骚乱把马肚子一踹,马跑车翻踩花了轿里那人的脸,说不定能得多点儿夫人赏赐。
想着,心里美滋滋地朝马车上一踏,里面又传了声儿来——
“驾稳点,要磕着碰着小姐了,拿命问罪。”
莫秋声音本来就冰冷如刀,现下用低沉男音,听上去更像个杀人无形的嗜血妖陀。
这可把姜才吓得抖了抖,再一想这人速度极快恐武功高强,赶紧为了小命连声答应,“放心放心,小的五载驾车经验,资历丰富保证车不歪马不斜,直溜溜地送到林府。”
屁股好不容易坐稳当,扯起缰绳,朝那人群里挥了下手掌,阴恻恻地心里头暗想,保证车稳但别的可也保证不了,大小姐您可自求多福喽。
想着,缰绳一牵,马儿就朝城门走了进去。
“主人,外面——”
莫秋冷眸看着来往流动的百姓们,眉头紧锁。
“嘘。别出声。”
雪清婉摆摆手,阖上眸子,安安详详地往后一靠,仿佛在等一场大戏。
莫秋跟阿玲对视一眼点点头,怀里各抱着猫形白绪和犬形金野,双双噤了声。
巍巍城门下,顶着夏季的大日头,叫卖的哄娃的买菜的交易的唠嗑的纳凉的办坏事儿的都有。
嘈杂热闹里,忽然有人高喊。
“看,那个驾车的是林家的姜侍卫!这车上是林家大小姐!”
叫卖的哄娃的买菜的交易的唠嗑的纳凉的办坏事儿的,齐刷刷看向这辆马车。
“林大小姐?一年前假装暴毙实际为了逃罪跑掉的那个林禾依?”
“可不是!就那个跟萧王有染的女人!”
“还背信弃义!她凭什么回来玷污咱们城里风气!”
“就是!不能让她进来!”
“滚!我们香簌城不欢迎你这种背家女!”
一时之间,骂声喊声交叠而起如同阴雨天的响雷,轰隆隆地此起彼伏,满布于城门之下。
阿玲皱着眉有些错愕,这骂声来得太突然太凶猛,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家小姐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了?就算背家女,一群毫不相干的平民百姓凭什么对小姐有这么大敌意?
外面依然热闹地骂。
“听说她以前还殴打弟妹、辱骂继母!”
“小肚鸡肠,毫无孝心!”
姜才嘴上冷冷地笑,不是牛气张扬的大小姐么?不是要杀他谢罪么?现在怎么连声都不敢出了?真是外凶内弱虚张声势。
他驾着马车穿过城门,后面跟着一批义愤填膺叫骂喊嚷的人。
车刚驶入城中,街边立刻有人喊,“快看!林家大小姐的马车!那个背家女回来啦!”
一时间,满街的男女老少齐齐看向那马车。
便听马车后面跟着的那群人口不绝舌地喊着,“不孝女!背家女!”
鄙夷唾骂将氛围一下子哄抬而起,大家都想起了那个抛绣时闹得满城风雨、后暴毙而亡被查出背家弃义的林家大小姐。
“林家大小姐还活着!她逃罪逃回来啦!”
于是,不论知或不知的百姓们,都开始冲着马车举着拳头喊。
“不孝女!背家女!”
那架势,如同征伐罪大恶极的山贼一般,一个个目中燃愤,誓要剿灭了轿中的人。
有老伯听见外面的人声嘈杂,打开窗户探风。
看见那轿子,皱着白眉啐一口痰,沙着苍老的嗓音喊,“不孝女!背家女!”
即使,他老年痴呆,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林家大小姐。
有小孩执着那马车不解地问母亲,“为什么要骂林小姐是背家女?她以前不是还资助过咱家吗?”
母亲忙捂住小孩的嘴,“不许胡说!她是个恶毒的女人,资助咱家的是林夫人!”
小孩狡辩,“明明是林小姐,我见过的。”
但稚嫩的声音很快被千乘万骑势如潮水的谩骂声所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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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语言暴力是很可怕很伤人的,尤其是在现在的信息时代,很多时候不要盲目的听风传风,要时刻保持自己那份理智的主见~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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