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攒在被子里跟只大蚕似的雪清婉,许淮闻淡淡一笑,既得了她的许可,他眷恋的空气中缭绕的淡淡清香,便不用舍离了。
女子闺房的香气。
心悄无声息地一热。
便如雪清婉所言,先前那两夜于此屋伴她相眠,不过是出于担心忧虑,眼中心中毫无旁之杂念。今日莫名欲留,总不知是那一拥还是那一吻,惹得心里面莫名躁动,似有钟针左右摇摆,鸣响咚咚地敲着心壁。
再瞧她披发落钗之态,闻屋内清雅之香,更觉心中浮躁难安。
禁了十九年的欲,雪清婉挑也未挑,他便不点自燃。
最是无心之举,动人情勾人欲摄人魂。
他凝视着那团被子良久,目中似有两团交影窜动的烛火。
他觉得自己不该要求留下,但也迈不出离开着屋子的脚步了。
深吸一口气,许淮闻站起身,走到窗前,吹了吹冬夜凉风,头脑终于清净了些。
将窗闭上,将琉璃灯吹熄。黑暗中,他脱靴到侧榻上,倚在床头的木栏半坐半躺,眸光时不时掠过影影碧纱下雪清婉的那床榻。
雪清婉藏在被子里,听到了轩窗碰撞窗棂以及烛火熄灭的声音。
窗关了,灯灭了,许淮闻在哪呢?
她转转眸子,因着外裳未脱,闷在被子里这会背后已起了一层薄汗,呼吸也不太畅快。
手指捏着被子轻轻掀开,露出头来,在一片黑暗里深呼吸着喘了喘气。侧过头,依凭几抹透过窗子的月光朝床边看去,却没见许淮闻的身影。
“许淮闻?”她唤。
“嗯?”声音从脚头那边的侧榻上传来。
原来许淮闻已经躺倒侧榻上了,她舒了口气,对那边轻声回道,“无事。”
雪清婉咬咬牙,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就是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么,又不是没睡过?何况这次离得八尺远,无碍无碍,不影响不影响。
于是,她便侧过身子,将手垫在头下面,选个舒服的睡姿,准备剔除杂念无欲无求满心向睡。
闭上眼后,仅存的那一丝月色之光也消失不见,全身彻底遁入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一如既往的安静,床是床枕头是枕头被子是被子她是她。但她总感觉哪怪怪的,住了几个月的这屋子,变得有些不一样。
比如枕头浓郁的艾草之香外,总有一抹紫蔲之清香萦萦绕绕缠缠绵绵闯入鼻息;比如脚头床榻的碧玺薄纱外面,总能听见轻若游丝般的朦胧呼吸声回荡在她的耳边;比如她胸腔中的心跳声,叮咚叮咚,较之往日总快了一频、响了一度。
安静平和的屋子里,增了几许撩人意,添了几抹柔婉情,惹得她思绪翻飞,根本无法入眠。
啊啊啊啊啊。
睁眼,翻身,再闭眼,睡不着。
趴着,手捂耳朵,还是睡不着。
再翻身,用被子捂住头和耳朵,热得睡不着。
翻腾了一两刻钟,最后,雪清婉放弃挣扎,平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床顶,欲哭无泪,欲睡不能。
最后,雪清婉索性坐起身来。
夜过于深,窗外的月色都消失得没了踪迹,周围只剩下一片黑暗。
隔着碧玺纱,她望向侧榻那边,黑暗中隐约能看到,榻上那人影正静静躺着,呼吸祥和。
许淮闻睡着了?
占着她的地盘睡得跟猫一样香,让她这个屋子主子辗转反侧,这是人干的事儿?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侧榻那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清婉,你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心思难安,睡不着?”
雪清婉一愣,她赶紧躺下,脸上有些淡淡的红,“不是。我躺床上有些热,这才睡不着。”
原来他没睡着啊。
她眸光轻轻扑朔,心想,他说她心思难安,那岂不是在说她对他起了什么心思?
她分明六根清净如佛淡定只不过有点儿犯失眠而已。倒是许淮闻,躺在侧榻安安静静地但还没睡着,他那才叫心思难安。
这时,那边又传来了淡淡的声音,“穿着外裳睡觉,自然不舒服,脱了吧。”
闻言,她转转眸子,心想这穿着外裳躺在床上确实束缚不适,脱了也好。何况四下黑暗,唯一那点儿月光也没了,隔这么远又有床尾碧纱作遮,何况她里面还穿着里裳,也不必担心许淮闻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这样想着,她便又坐起身子,伸手开始解衣带衣扣,越解,心中越觉得这情景怪异。
她三更半夜跟许淮闻共睡一室还坐在床上解衣带……
这若传出去,指不定是怎样奇艳暧昧、香软柔情的闺阁事儿呢……
“清婉莫觉尴尬。我先前给你上药时,你是连里裳都未穿的。”
床尾那畔扫传而来的声音,清平渺淡地如同一池映云的湖水,在雪清婉听来却分明似一场迎风而燃的赤焰烈火,燃得她的脸如燎原一般红。那夜许淮闻将她从南狱救回,她身受鞭伤,便是许淮闻替她上了药并彻夜陪伴。
许淮闻早在那时,便把她身子看透彻了。
那她如今褪去外衣便觉怪异不适,倒显得矫情了?
眸中流连着轻柔如风的羞涩与水波般的嗔愤,她解罢旋扣,将纤长棉缎的水色长带从腰间抽出,把褪下后的外裳与系带朝床头的木沿上搭去。伸手扯起绵软的被子又裹在身上,心底气势不足,声音便也变得轻软些许。
“医者为医,不分男女。”
那边听到她轻轻软软的声音,不由轻笑一声。
“夫者为夫,替妻上药自乃天伦常理,”
雪清婉羞嗔,“谁是你妻!你是谁夫!”
“清婉那会儿不是说,‘你我未行婚嫁之礼’么?这岂不意为你我日后终将行婚嫁之礼?既然,清婉答应了要嫁我,那我这般称呼——便无不妥了。”
她说那话哪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想阐明自己仍是未出阁的女子,让许淮闻莫要动非分之想罢了。
雪清婉无言以对,娇羞与微愤下,她躺下身子,盖好被子,阖上眸子,旁的心思尽散全无,管他那清香的紫蔲微凉的天竺葵还是轻笑的呼吸,此时此刻她只想睡觉再不想同许淮闻那人理论。
侧榻,许淮闻面上露出盈盈若水的浅笑,望了眼那边榻上安静下来的人儿,比黑夜还要幽黑一重的眸子,闪过一抹柔旋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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