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瞧着往日里最怕药苦的小姐这次眉都不带皱一下地瞬间喝完了汤药,顿时诧异不已——小姐昨日受的刺激还没缓过来?
“他现在在哪?”雪清婉指尖撑着鬓边痛处,软着身子靠在床头,等待药物发挥些作用。
“小姐是问许公子?这会儿的话,他应该在房里呢。”阿玲上前一步,替雪清婉按摩起头部几个能缓解头痛的穴位,回答道。
雪清婉阖目,回忆起那场绿透的梦境,思绪万千。
待眼酸和头痛消减了一些后,阿玲替雪清婉整理梳妆了一番。雪清婉走出屋子,准备去拜访一下许淮闻。别的暂且不谈,他深夜记挂着给她送去姜枣茶又一直陪在她身旁,今早料到她头痛又让阿玲备药,她怎能不作些表示?
庭中,叶络滴水,地面潮泽。
刚出屋门,一袭金色长服的金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靛蓝色眸子中显出惴惴不安,“主人,你还好吗?”
前几日,阿玲在闲时给他讲过主人之前的经历,其中就包括一个青梅竹马的苏公子。昨日傍晚,他在池边柳后瞧见了主人与苏公子见面的场景。
妖之血契除过规定妖必须遵奉主人之外,还会使妖的心与主人的心相连相接,主人心中如果产生疼痛,妖就会承受同等程度的痛楚。金野在自己挑选的临近别院中窝居了一夜,前半夜里,心脏像火燎似的难受;后半夜痛楚则尽数消减了。所以,他知道主人昨夜很难熬。晨起之后他便去寻了阿玲,将昨日发生的事复述给了她。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
金野见雪清婉故作轻松地一笑,知道主人不愿再让他担心。他变成了宠物的形态,眯着眼睛在雪清婉脚边蹭了蹭。
雪清婉俯身轻摸金野绒毛,“麋鹿原本就属于大自然,在这深深庭院中待久了,定也无趣。过几日是箬南城的诗水节,我与淳安公主约定出府,且带上你和阿玲出去转转。”
金野眼眸中露出几分欢喜,轻轻点了点小巧的脑袋,继而退到了一旁。
雪清婉起身,与阿玲互视一眼,阿玲退了下去。
她来到了许淮闻门前,打量了一番这座屋室的外观。这座房屋以黑漆木枋梁栋为主色,檐梁上精刻的浮雕与壁彩皆敦厚凝实,显得气韵丰尊森华。
雪清婉伸出葱指,轻叩门扇,对着屋内唤道,“淮闻?”
“进来吧。”似乎是从屋内深处传来的透空之音,扫耳而后入心。
雪清婉推开门扇,踏过高槛,初次走进许淮闻的屋中。
不同于雪清婉正厅的婉约狭促,这间正厅显得康辉大气。在正厅中央,横铺着一张宽大黢黑的龙纹绒花方毯,足足占了整个厅中地面的四分之三。毯中央摆放着一座半岩空心观赏石,开口朝上,内壁满覆细碎的紫色烟晶,外壁是天然青黑澜纹,里面乘着清水,黑色红尾鲛在青绿小藻间盘旋游弋,小瓣荷叶浮在水面,整个正厅都被这座观赏石衬得仙意盎然。
在观赏石后有两级宽阶,阶上摆了一张简约而不失大气的黑漆金框横案,案上有几卷竹简——许淮闻近日读的书?横案右侧栽种着一盆鹅掌钱,淡绿色花瓣适季微微绽开。案左则是瑞脑消金兽,暗香缕浮空。
正厅顶部呈五点一心式旋坠了六盏网纱缀珠宫灯,清素墨画、诗赋写在宫灯的纸笼上,薄笼淡雅。正厅右墙的顶部悬着扇木制卷帘门,在卷帘门的另一侧是许淮闻的琴室。这间琴室与雪清婉屋中的茶室相似,同样都是右面开放临院。
正厅左面距墙约一米处摆放着一面圆形隔屏,隔屏上纂绘了《春江花月夜》的全诗及其配图,一江一月,一船一人,一岸一楼,一叹一哀,素雅白描,端尊不雍。
雪清婉穿过隔屏,黑漆木板墙上是一扇双瓣形门洞,走入门洞,便到了许淮闻的卧房,四面开窗,简亮而明华。
左边一张黑木山水纹背宽榻横摆中央,榻左摆着一盏莹烁剔透的青玉琉璃立灯,在右是一面储物高柜。整个卧房的右侧摆着一个宽面木框博古架,上面有古成文物青瓷卷籍等珍品,几乎占据了整面右墙。在卧房最里面有一方茶案,案旁有把黑木躺摇椅,墙上还悬挂了一面梅花形铜镜。
在右墙最内处开了一扇小门框,黑玉珠串帘从门框顶垂下为隔,帘后,是一间书文室。
雪清婉一面观摩着许淮闻屋内的陈设,一面循着声响,拨开珠帘,走入这间书文室中。
只见许淮闻一袭皓白如烟绘水墨龙纹的长裳,他正站在室中间的高案前,将红线绳打结系起一个卷轴。
“若没猜错,清婉是来谢我的?”许淮闻一面打开书文室中的列物柜,将方才系好的卷轴放进去,一面说道。
雪清婉望着书文室墙上或装裱或挂悬的文轩长卷,根据题名,有些书法作品是出自诸国名家之手,有些则是许淮闻亲笔所写。许淮闻的书笔力雄赡,气势古淡,铅华绰约,遒丽端劲,各态皆臣,其为文诗赋卓雅精粹,在一派名家之书中令人感到耳目一新。
闻声,雪清婉将视线从许淮闻的作品中收回,走到他身旁,目露淡笑,语转调侃,“是啊,得亏淮闻挂心,我现在神清气爽,精力十足的。”
许淮闻闭合上列物柜的门,转身看向她。脸色泛白,眸间充血,一身素蓝莲纹曲裾,衬得整个人弱不禁风,还有心思自诩神清气爽,精力十足?
许淮闻眸里掠过几丝晦暗,攥过雪清婉的手腕,拉着她走出书文室,尊清之声幽吐,“随我去找白绪。”
“等等等等……”雪清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着穿过卧房到了正厅中。
许淮闻骤然停步转身,雪清婉没来得及刹住脚,脑袋直直撞到了许淮闻胸前。
“嘶——疼——许淮闻,你的胸是铁做的??难怪人家都说铁石心肠。”雪清婉揉着脑袋,一脸幽怨地瞅着许淮闻。
铁石心肠?他大半夜给她送姜枣茶她还说他铁石心肠??
“这是胸肌,懂吗?”许淮闻看着面前的女子,微显无奈,“倒是你,让我等等做甚?”
“你莫名其妙地说要去找白绪,然后便拉着我走。清婉脑回路长,还未转过弯儿来。”雪清婉双眸微颦,怨怼地说道。
许淮闻的手依旧没有放开雪清婉,平和地注视着身前女子的双眸,“自从咱们住进这座府邸之后,我就没见到过白绪了。趁着今日晴明,我想尽快把他找出来。”
许淮闻知道,由于昨日之事,雪清婉仍心有余恸,一时半会减淡不了。他若是能伴着她,在这雨后院间带着她兜转流连地逛一逛,或许能消减些她的心头之痛。
至于寻找白绪,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白绪跑丢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这样啊……好吧,我随你去寻他。”去就去罢,她也就权当散心了。
雪清婉正要与许淮闻走出屋子时,忽然注意到正厅后墙上的一处凹陷——竟是一座金芒耀动的小型佛龛。龛中供奉的是如来的报身佛,智慧与理性的化身——卢舍那佛。
“淮闻,你信仰佛教吗?”雪清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向前面这个出尘男子——莫非他的仙姿气态是因禅修所练就的?
“不是。伽蓝国里佛教比较兴盛,东璃澈大概是因为这点,才给我房中嵌了座佛龛。”许淮闻望向卢舍那安详端美的姿态,道。
原来如此,也是,若许淮闻信仰佛教,他这纤长披散的满头黑丝也应当规整些了。
如果他剃了发,穿着袈裟敲木鱼会是什么样的情景?雪清婉一面想象着,一面随他走出屋子,前往周围的散院深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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