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门,兵统局衙门。
蔡京路过李逵的官舍的时候,还驻足了一番。他因为年纪太大,不适合出征,被李逵嫌弃了。这对于不服老的蔡京来说,简直就是平地惊雷。
他怎么就老了?
他去北线,也不是为了拿刀杀敌的,而是混功勋。
只要腿还能使唤,他就不存在老到连跟上军队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了,他跑不动,难道就不会买一匹好马当脚力吗?
闲在京城的蔡京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去琉璃工坊参阅帐册的心思都淡了。相比立功升迁,挣钱再多也不香了。
“蔡大人。”
花荣从皇城出来之后,就匆匆感到了兵统局衙门,看到蔡京在院子里黯然神伤,真心不愿意去打扰这位性格古怪,节操经常掉地上的老大人。可没办法,职责在身,而且时间很紧,他真不能浪费任何时间。
蔡京回头看向了花荣,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揉了揉眼睛,吃惊道:“花荣,你不是跟着局座去北线了吗?怎么回来了?”
“大人有所不知,局座在北线发现河东路边军不堪造就,从将领到校尉多有贪墨和营私。其中宁化军主将陈仪最为过分,为了隐藏自己贩卖军械给辽国,将其属下灭门,骇人听闻。局座原本还想给他个为国尽忠的机会,可没想到他不知悔改,竟然叛变,带着士卒投靠了辽国。”
“为此,局座连夜命我将案宗和奏折带来京城,这不刚从皇城回来。”
蔡京闻听,顿时气咻咻道:“这帮蠹虫,就该统统杀掉以正律法之威。”
听蔡京说话的口气,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位有多大的正义感,实际上不过是他习惯了顺着李逵的想法去发表评论。
当然,也有忧伤。
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堂堂兵统局副座,竟然没人告诉他。
朝堂开会都不叫他了,好忧伤!
不过,蔡京反应很快,他想到花荣是李逵的亲信,派遣花荣来京城,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向皇帝和诸公解释宁化军出现的变故。还有另外的事,要不然花荣也不会来找他。
“花荣,局座是否还有事情要嘱咐老夫去办?”蔡京立刻找准了自己的身份,对花荣和颜悦色道。
花荣将李逵给蔡京写的手令交给了对方,躬身道:“局座令,将琉璃工坊的‘千里镜’取走二十杆。另外,铁监那边的燧发枪也要全部带走。还有弹药,局座担心一旦开战弹药不够,需要铁监加快打造,并且将弹药源源不断的送到繁峙。”
“行,老夫这就去办。”
蔡京将手令贴身放好之后,就带着花荣匆匆去了铁监。
铁监正郑琦坐在官衙里,冷不丁的有点心神不宁起来,两个眼皮一个劲的跳起来。手中握着茶盏,自言自语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本官两只眼皮一起跳,是个什么征兆?”
正当郑琦琢磨着自己运势,手下有人跑来:“大人,不好了,兵统局来人了。”
“来的是谁?”
自从李逵离京之后,郑琦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没有个人在他面前堵着他,他还不敢生气的存在。面对李逵,郑琦是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咬碎了后槽牙,还得指望李逵在陛下和章相面前给他美言几句,上赶着巴结人家。
好在李逵出征了,京城没人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要燧发枪,要弹药,要火炮。
蔡京虽然来过两次,但都是按照正常的需求,从府库中拉走造好的武器弹药。
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现实毒打的郑琦有点得意忘形了,撇着嘴问:“来的是何人?”
“蔡京,还带着李逵的亲信花荣,像是来者不善的样子。”铁监的属员颇有眼力的为上司分析道,主要是看的多了,发现了规律。只要发现自家大人被兵统局的官员堵门,不久之后,就会一副衣衫不整,从赌坊出来的模样。
衣衫不整肯定不是放浪形骸的放纵,而是兜里输干净之后,从爷爷辈降到了孙子辈,被人教训了。
郑琦蠕动了一阵嘴,有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全身。立刻放在手中的茶碗,腾地一下站起来,对属下道:“你去拦住他们,老爷我先走一步。”
铁监后门,郑琦在奴仆的带领下,慌张的看了看巷子,松了一口气,空无一人。
顿时挺起胸,迈开走一步,退半步的老爷步,得意起来。
“郑大人,好啊!”
突然,郑琦眼前一花,有个人影从墙头跳下来,落在了他的面前。还让他没来得及反应,就拦住了郑琦的退路。
郑琦双手慌乱的横在空中,面色尴尬地笑了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花荣老弟。听说你去了河东路,怎么来京城也不告诉哥哥一声,好让哥哥给你接风洗尘。”
这话也就是骗骗傻子,郑琦堂堂四品文官,怎么可能给花荣这个将门子弟接风洗尘?
花荣自然不信,但谢还是要谢的:“谢郑大人厚爱,卑职愧不敢当。卑职来是奉了我家大人的令,将前线要的弹药和武器清单给大人过目。”
正在说话间,蔡京也在铁监官员的阻拦下来到了后门,远远的就朗声道:“花荣,可截住了郑大人?”
原来,花荣在后门堵人,还是蔡京的授意。
蔡京就怕郑琦这家伙躲着人不见,前两次他差点没见着郑琦。这次事情从急,自然不能让郑琦给跑了。
“蔡大人,怎么能说是躲呢?我这是正好出门,赶上了。”
郑琦看到蔡京的那一刻,脸色多少有点尴尬。可他也不敢对蔡京甩脸色,别以为兵统局离了李逵之后,对京城的衙门就没了威慑力。李逵是强大,但在官场的资历和蔡京相比差远了。这位可是曾经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郑琦和蔡京相比,虽说官阶上如今要高一些。可真要比资历和后台,他差远了。
蔡京也不多花,羞辱郑琦对他来说一点满足感都没有。这样的货色,他当年风光的时候,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将李逵的手令给了郑琦努嘴道:“我家局座手令,看看吧!”
“一月之内,发送后装燧发枪两千杆……”
郑琦刚看了一眼,脸上的肉就忍不住的颤栗起来。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哪里给他淘换这么多的燧发枪去?
“弹药两百万。”
“这不可能,杀了我也办不到啊!”
这就更不可能了,铁监府库里的弹药和燧发枪,都在半个月前让蔡京给拉走发送去了河东路。如今的府库,就那么点刚入库的武器。和李逵的要求相比,差老鼻子了。
郑琦真想躺在地上,捶胸顿哭,让老天爷一个雷劈死他得了,他就是天天在工坊里盯着,也完不成李逵的任务。可是蔡京却不打算放过郑琦,帮着郑琦从他腰间的印袋里将私章给拿出来,印上之后,挑眉道:“郑大人,你这算是知道了,要是完不成,咱可要去都事堂说事。
蔡京和章惇的关系不错,相比章惇和蔡卞,蔡京的办事能力更强。要不是因为有贪财的毛病,还被抓了现行,章惇也不会挥泪斩马谡。
可有这份交情在,说不定那天蔡京又被重用了,也不准。
而且蔡京的才名也很好,说不定那天蔡京就会爬到了郑琦的头上,成了其上司。
郑琦面对兵统局,真的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狠话不敢说,深怕得罪了吃罪不起的人。拉着蔡京的官袍就哭诉:“蔡大人呐!铁监就这么点人,哪里能完成李大人的单子,你老帮忙求求情,给通融一二?”
“郑大人,军情如水火,下官也是爱莫能助啊!与其你求人,还不如求己。说不定你就办到了呢?”
蔡京可不会替郑琦说话。
李逵的利益,才是蔡京一致的利益。兵统局要是连一个铁监都收拾不了,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再说了,花荣说过,北线的情况非常危机,这种局面下,更不能网开一面。至少将来真要打官司的时候,也能找个垫背的分担一些罪责。
且不说铁监的难处,郑琦的无助。
再说京城之内也被搅动了起来。
北线一军主将叛变,带来的震动不仅仅是大宋禁军的遮羞布被扯掉了,更多的是愤怒。大宋如此强大和富足,大宋的武将比文官的收入还要高,却不思报国,营私舞弊也就算了。还敢通辽,这等卑劣之徒,一定要严惩。
最先引起震动的还不是官场,而是太学。
众所周知,太学是文官集团的预备基地,而且基本上都是年轻人。
年轻人火气旺,容易激动的性格,而且还一个个都傻呼呼地以为自己代表着正义。这些人是最容易被煽动,同时也最关心国家大事的人。
相比官员的冷静,太学生们可不管什么谋略和稳重,他们怀揣着大义,聚集到了皇宫的德胜门前,要求皇帝严惩郑氏。李邦彦被同窗裹挟着参加了聚会,他被热地鼻尖子都是汗水,却茫然不知为何这帮人如此兴奋。
即便不能杀了已经叛变的陈仪,也不能让陈仪的家人好过了。
这个要求很容易被满足,皇帝赵煦从善如流的听从了朝臣的意见,让宦官去宣读了他的圣旨,好不容易将太学生们给糊弄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战争的阴云已经压在了大宋皇宫的上空。谁也不知道,倾盆大雨会什么时候降落下来。
说实在的,赵煦已经有点后悔,当初为何不让辽国敲诈一下,或许大宋就不会面临西夏和辽国同时作战的困境了。
要不是章惇给他说:辽国中京叛乱刚平,不会举兵南下的鬼话。他也不会真的以为大宋和辽国最多在边境冲突一下就完事的可能。
可李逵的奏折一下子将大宋皇帝的筋给绷紧了。辽国的皮室军进入析津府,辽国皇帝可能亲征。这个坏消息,差点将赵煦给击垮。辽国皇帝亲征,倒是容易。反正辽国的皇帝连自己的皇宫都不怎么住,整年整年的带着他的皮室军到处耀武扬威,遇到部落叛乱,直接顺手就灭了。这已经和御驾亲征没什么两样了。
但是大宋的皇帝就不一样了,就难赵煦来说,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开封府。
出门追远的距离是每年冬天和春天的祭天,他需要出一趟城门。除此之外,他就窝在大宋皇宫里,几乎连宫门都很少出去。
这样的经历,让赵煦对御驾亲征这个字眼非常的恐惧。
他甚至想要放弃对西夏的收复,但被章惇否决了。
平夏之战已经开始,西军士气高昂,如果这时候退兵,不仅是功亏一篑,甚至还会面临西夏的反扑。
这个结果,章惇想都不敢想。如果这时候抽调西军,很肯能的结果只能是整个西北都被西夏攻占。而宋军又不可能攻入辽国。这样一比,得失非常明显。
所以,最后君臣只能指望李逵带着北线的七个军,不到十万人马,抗拒辽国。
可以说,这时候李逵是大宋的最后屏障,他要什么,皇帝和都事堂都会给什么。别说治罪一个陈仪,就是更过分的要求,也会有人满足他。
比如说,李逵不是喜欢米芾的字吗?
干脆,都事堂里章惇大手一挥,将米芾送去河东路前线,给李逵当参军去。
甚至没有人考虑,米芾的仕途经历,是否适合当参军。如今的米芾,正好在京城附近的蔡河做拨运使。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官,在此之前,米芾在嵩山做中岳庙监。说难听点,就是个看守山神庙的庙祝。
“司录参军?”
这是个从六品的官职,属于文官入军队系统。表面上看,这算是升迁了,可米芾坚信,这是大宋皇帝昏头了!
他一个看守蔡河航运的仓廪的拨运使,突然被拉倒北线和契丹人交战的军中,这皇帝昏头了不要紧,反正他也没有沾多少光,可问题是这样子下去,他米元章要完蛋呐!
米芾急忙拉住传旨的小黄门,急切的问道:“公公,这是谁要害我?”
“狗胆!”
传旨的宦官不仅没有收到理想的跑腿钱,还差点被米芾拉个跟头,怒气冲冲地指着米芾的鼻子大骂:“米芾,你敢抗旨不遵不成?告诉你,这可是章相亲自点的将,你小子这回是要走大运了,人家巴结还巴结不上的好差事,你却说有人要害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松开……”
米芾急忙松开了他的爪子,担惊受怕道:“公公,我可只是个文弱之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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