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统局被后宫支配的这段日子里,蔡京如同丧家之犬般颓丧。好在,宫中终于不折腾了,他的才华有了无用武之地。
李逵既然说琉璃镜是改变大宋女子妆奁的最大契机,那么这个对象就只能是花钱如流水的女人。
街头给人浆洗衣服的老妪要什么琉璃镜?
能够消费得起琉璃镜的人不外乎三种:贵妇,不仅包括宫廷权贵贵妇,还有官员家中的妻妾;其次就是豪商的妻妾。这两种女人都不能抛头露面,卖给她们只能在小范围圈子里获得知名度,对于琉璃镜子的推广速度太慢,不符合蔡京的心意。当然,蔡京也有难处,兵统局没有女销售,他去人家后宅也不合适,这个销售途径被堵上了。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种女人,教司坊,勾栏中最为出名的花魁和头牌。
这些女人要是在后世,能够吊打娱乐圈所有一线明星。
婀娜多姿的舞韵,不过是小技艺;韵味悠长唱功,也不登大雅之堂。擅长音律,能够即兴弹唱,甚至能谱曲,这才算是有点意思。
更厉害的是,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的才能,也不过是成就‘大家’的加分筹码。美貌,才艺,双绝,才有可能获得偌大的名声。
用李逵的眼光来看,长相千姿百媚,身材婀娜多姿,能歌善舞,还会茶道,书法,且能吟诗作赋,才华横溢……这样的女人早就灭绝了好不好。
这样的女子,在大宋男人心目中也好,女人心目中也罢,都有着很强的号召力。
蔡京认为用教坊的花魁作为噱头,绝对能让开封府的男人们原形毕露。为此,他特地准备了加强版的几面镜子,准备去兜售。
按理说,蔡京应该送,但是他却不送……宫廷的内斗,让他心痛到窒息,再送出成品,他怕自己心脏受不了。
教坊是内府管辖,收入基本上都是皇帝的小金库。
自然教坊的管事是中官,如今教坊的管事是宫中的年轻宦官,年纪不大,才十六七岁。
蔡京觉得自己和这等小子商量,有点不合适。于是干脆就找上了中官的上司的上司,大宦官郝随。也不说送给郝随,而是让郝随做琉璃镜京城的第一位经销商。也就是蔡京将镜子赊给郝随,郝随拿去售卖之后,将货款带回来。
要是其他宦官,可能不见得会给蔡京面子。但蔡京笃定,郝随会答应。也不是郝随给他面子,而是给李逵面子。
郝随从被赶出宫廷,然后再次回到宫中,其中经历了一段让人匪夷所思的立功之旅。一路上陪伴的小伙伴就是李逵。在官场谁都知道,李逵和郝随的关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
郝随一度想要留李逵在家里帮忙……
帮大忙,关于延续子嗣的大忙。
可惜,李逵面对此等美事,竟然拒绝了。
这种事在民间,叫借种。
在宦官群里,叫租客。
免费将老婆租给客人,包吃包住,包娱乐,走的时候还给红包营养费。街头无赖们做梦都想着这等好事,可是李逵却拒绝了。
进士出身的人虽然眼馋,但碍于面子,肯定不会答应这等让人嗤笑的事。当然,普通人羡慕这等机缘,但郝随这样的宦官绝对看不上。
就像是章惇曾经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被人骗进了一座奢华的府邸,府中美女如云,整天让他乐不思蜀。但是就不说这个主人是谁?
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章惇当初是‘租客’。要不是府中的女人心善,将他放出来了,指不定会累死……
也不知道是那个浑球给郝随出了个主意,让他在太学边上租了个院子,然后诱惑太学生。
可这种事,连御史都不愿意去搭理。甚至还嘲笑郝随不要脸。但郝随的妻妾,就其美貌来说,绝对是开封府最出彩的一群。谁让郝随曾经还管过教坊,中饱私囊,将不少教坊的花魁娶进门。这等劣迹,并没有让郝随倒霉。
因为在御史眼里,宦官不就是做这等蝇营狗苟的事吗?
要是那个宦官想要为国为民了,才是御史们担忧的时候。
蔡京找到郝随,郝随想都没想,当即答应道:“老夫这就去安排。”
蔡京顿时全身通透,留下了琉璃镜,就走了。好朋友,就是不问原因,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教坊的管事被带进郝随的家中,见面就跪下恭敬道:“孩儿给义父请安。”
“师成,起来说话。”郝随看着梁师成,摆摆手让他起来:“咱家且问你,如今教坊内谁名气最大,最受人追捧?”
梁师成看向义父郝随,还以为郝随要纳妾了,毕竟义父的妻妾都是十年前的头牌,年纪或许大了。
他自作聪明道:“义父想要,去教坊让姑娘们都来让您随便选岂不更好?”临了梁师成还画蛇添足的说道:“个个都是清倌人。义父,您也知道这教坊的女子,一旦有了入幕之宾,就不值钱了。”
郝随压根就没有想要纳妾,他如今有了儿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对宦官来说,娶妻纳妾回家,只能看不能用,多了也没兴趣。
尤其是清倌人,这就更让郝随心里不痛快了。宦官纳妾,取回来是清倌人,等他死了,还是完璧,这等屈辱他能忍受?但梁师成有句话没有说错,清倌人价高。教坊就是如此,如果清倌人点个茶位,陪游踏青花费一百贯,一旦破瓜之后,就值十贯了,这是行情,谁也没法改变。
郝随摆手道:“师成,不是为父要用。而是人杰,李大人。”
“李大哥!”梁师成顿时想起来当初在颍州的时候,苏轼抱着他坐车,李逵和李云带着他下河摸鱼,虽说就短短几日,但这是梁师成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怎能忘记?他顿时想要掏心掏肺地对李逵好:“李大哥要,也是随便挑,清倌人,最好的花魁娘子他看上了就带回家,不要钱!如今最红的就是俏枝儿,儿子今晚就将人送上李大哥府上。”
郝随有点抑郁了,他是宦官好不好?
他被义子当成了色中饿鬼也罢,反正他一个宦官妻妾成群本来就不合适。
而他的好兄弟,也被当成了色中饿鬼,难不成他郝随就不能做些高雅的事了?
郝随呵斥道;“人杰是文官,不是我等残缺之人,以后别胡思乱想。”
“是,儿子错了。”梁师成无奈,想拍马屁,缺没有成功。
郝随蠕动了一阵嘴唇,下令道;“将俏枝儿带来我瞧瞧。”
梁师成含笑退下。
教坊,俏枝儿愁眉苦脸的看着铜镜的模样,视线越来越模糊。
老鸨子推门进来,对她笑吟吟道:“女儿啊,你的命好,被郝都知看上了,还不打扮去都知府上伺候这位大贵人。”
俏枝儿闻听,脸上顿时惨白,惊恐道:“我被他看上了?”
“这是攀上了高枝,你有什么不高兴的?郝宦官是咱们教坊的老管事了,对姑娘们好的跟亲闺女似的……”
郝随……对教坊姑娘好的跟亲闺女似的,还能娶回家?
之后的话,俏枝儿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如同木偶人般被人伺候着穿戴华贵却不失风情的装束,被送上车。
来到了郝随的家中,好不容易强忍着悲凄,被带到了郝随的面前。郝宦官对女人没有轻薄的心思,有也没有那个条件。这却给他更毒辣的看女人的眼光,俏枝儿出现在面前之后,顿时有种厅堂充斥着光芒似的明媚。
郝随心头赞道:“好一个千姿百媚的女子,只是表情有点呆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等女子,就该被好好呵护,可惜我老了……”
当然,他年轻的时候也办不成事。
大宋的宦官可以娶妻,但是绝对不可能自己生儿子。真要是出了这等丑闻,皇帝非得清理了蚕房的宦官不可。这帮老狗,技术不过关呐。骟个人都不成,养着何用?
“听人说你在求购琉璃镜?”
教坊有钱,尤其是头牌花魁,出场费跟玩闹似的,动辄数百,上千贯。这样的出场费,她能分个小头,大部分都进入了教坊的账目上。这些钱可是宫中贵人们的胭脂花粉钱,谁也不敢贪墨。即便是拿了小头,只要狠狠心,还是能攒出一笔可观的私房钱。
琉璃镜虽没有在市面上售卖。但宫里的事都知道,总有一些胆大妄为的人,敢将宫里的宝物偷出来贩卖。
一般这种宝物,官员权贵家族不会要,买来就是祸害。
但是架不住豪商们图个新鲜,会偷偷私下买来。然后送给自己心仪的花魁,博取美人一笑。皇帝一般不会管,主要是吃过亏。真宗时期皇宫有个宫女偷了宫中的宝物,偷偷拿出宫卖。然后宝物在市面上被买走,却被人发现。宫中彻查的时候,宫女害怕了,点燃了收藏宝物的宫殿,然后……大火差点把大半个皇宫都烧了。
有了如此惨痛的教训,皇帝遇到这等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琉璃镜的神奇,在花界不算神奇,真有歌舞姬得到了这等宝物私下里炫耀的事。
身为大宋花界的领军人物,俏枝儿却没有,想想都委屈的想要哭。
可随后让她吃惊不已的是,郝随命人带来了几面琉璃镜,对她道:“这些琉璃镜是兵统局准备售卖的镜子,你可有中意的?”
俏枝儿顿时被亮晶晶的镜面给吸引过去了,她倒是没害怕,而是激动的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就是下不了决心,要哪个?
郝随看着俏枝儿的样子,就知道这个没见识的花魁是第一次见到琉璃镜。
心中暗叹:“业务不过关呐!难道就没有一个金主给送面琉璃镜?要知道,宫中失窃的琉璃镜子多了去了,少说也有十来面。就没一个金主给她送来?”
这也是错怪了俏枝儿的金主,事实上,教坊的花魁和头牌,没有一个收到过琉璃镜这等礼物。主要是这地方是礼部和内府共同管辖,傻乎乎的将肯定是宫中失窃的宝物送给教坊中的花魁,这和投案自首有什么区别?
“想好没有,大的八百贯,小的五百贯。你可是京城第一个琉璃镜的买主,而且老夫告诉你,这琉璃镜不同于琉璃盏,不降价。以后京城就这个价格售卖,全大宋也是这个价格售卖。咱家是京城琉璃镜第一个经销商,你可是京城第一个主顾。”
“我都要!”听到是交易,俏枝儿的胆子大了起来。
俏枝儿仰起头,倔强的看向了郝随。郝随这张脸,看着和蔼,可他是宫中宦官之首,哪里会是什么善良人?
眸子中寒光一闪,吓得俏枝儿急忙低头,不敢看人。
郝随有趣的盯着俏枝儿,和颜悦色道:“抬起头来。”
俏枝儿猛然心头一颤,花容失色的轻声道:“大人,小女子……”
就算是落入贱籍,俏枝儿也想过自己以后嫁人的样子。她这一行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养个小白脸,最好是读书人,然后资助小白脸读书,考进士……可前辈们的惨痛经历,告诉她一个惨痛的事实,来教坊勾栏寻欢的都是负心汉。别说妻子的身份了,就连个小妾的身份也没捞着。
要不然就是嫁给商人,但商人无情,为了生意,将妻妾送人是常有的事,也不妥当。
或许嫁给官员做妾是条出路。
虽说贱籍的女人都很难找个好归宿。但花魁还是有点希望的,虽说希望渺茫,但总好过给老宦官当妾吧?
郝随见状,不乐意道:“老夫不吃人。”
俏枝儿心说:你不吃人,可吃起人来不吐骨头。
郝随摆手道:“你且退下。”
过几天,京城的街头对于琉璃镜的议论多了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就获得京城极大的关注。而郝随也仗着经销商的身份,捞了一大笔钱。
有道是饮水思源,郝随觉得要请好兄弟李逵来家里,好好感谢一番。
“人杰,还是你将情义,没忘了哥哥。”郝随动情的举起酒盏对李逵道:“哥哥我是个残缺之人,也就兄弟你不嫌弃哥哥的身份,举杯干了。”
李逵起初也有点不明所以,后来才明白,原来蔡京将京城琉璃镜的第一个经销售的名额给郝随。
大宋的官员不允许经商,虽说宦官也有品级。但在大宋官僚体系中,宦官属于特例,可以网开一面。再说了,大宋的官员不允许经商,但是大宋的官员家属都在经商。
官商勾结的事比比皆是。
期间,还有两个老妈子,带了个怯生生的童子进入。
郝随看到童子,整个人都仿佛融化了似的,对李逵道:“我儿,小名东来,贤弟看着如何?”
“虽年纪不大,但一脸的福相,将来必定是个有福之人。”李逵能这么说?他总不至于将郝随的老底都给掀了吧?
这样做,就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
“我儿,快给你李叔叔敬酒。”
三岁的娃娃,说懂事也懂了一些,说不懂事,郝东来什么也不懂。他像是提线木偶似的,被人手中塞了一个酒盏,小心翼翼的递给了李逵:“李叔请喝酒。”
不要脸,忒不要脸了,喝不过竟然让孩子出马。
李逵能怎么办,他总不至于和一个孩子置气吧?
一来二去,李逵感觉有点晕,好像喝高了。
“义父,义父!”
郝东来在边上还举着酒盏,可是喊声早就变了。而郝随缺乐呵的如同捡了大便宜,李逵竟然答应了认他儿子当义子,虽说是醉酒状态下,但郝随不怕李逵不认账。郝随这下子,心头所有的担忧都放下了。
大宋的官员可以恩荫子弟,但必须要五品以上。似乎当年真宗指定这条规矩的之后,就像是专门针对宦官似的,因为宦官的最高品级只有六品。
都都知,都知,供奉官,都是六品官,可是级别差了好几级。
郝随虽然想要用他残缺的羽翼庇护自己家的孩子,可是他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一旦他死了,他家里除了钱,就是一群女流之辈。女人倒是无所谓,郝随根本就不在意,可是孩子,继承了郝家家业的孩子怎么办?
没有官职,老子还是宦官独户,这样的家业能传承下去吗?
郝随甚至担心,一旦自己死了,他这个儿子,因为被有心人窥视家产,连命都保不住。而给儿子找个靠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要说靠山,郝随环顾四周,还有谁比李逵更靠硬的靠山?
当然也有,是皇帝赵煦。
可郝随做了一辈子宦官,可没有想过要子承父业,让自家的儿子也跟着进宫去伺候皇帝。想来想去,就李逵最合适。
郝随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这辈子还能照看家人多久?
事实上,如今的郝随,甚至在偷偷将遣散后院的小妾,分家产,愿意嫁人的嫁人。但不能嫁给京城的人,得远嫁,最好是南方,这辈子都不回来京城的那种。
郝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丢不起这个人。
好不容易将李逵给灌醉,也给自家儿子找了个好义父。郝随心满意足的对侍女道:“搀李兄弟去客房。”
而李逵也在郝随的家里留宿了一晚。
日上三竿。
李逵看到了房梁,脑子有点沉。想着这好像不是家里,也不是兵统局的官舍后院。他忽然想起来了,郝随,对了郝随。不会是他家里吧?
鼻尖有种淡淡的靡靡之气,有点桃花的香气,李逵猛然警醒,心头大颤,有道是朋友妻不能欺……他酒后到底干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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