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群棒槌,做技术工作是什么样的感受?
李逵示范了一遍贴金的过程。
然后再是第二遍。
一直做到了半夜之后,他发现自己谁也教不会,然后就拿了根棍子,谁做错了就打两下。经常有倒霉蛋被李逵如同黑熊扑食般冲上去,然后狂风暴雨的棍子如雨点般打在对方身上。
嗷嗷嗷——
大人,我错了。
别打了。
呼哧
呼哧
简直太累了。
尤其是鲁达、阮小二这几个家伙,皮糙肉厚,挨打的时候嗷嗷叫,打完了之后还是我行我素,似乎浑然没有将李逵放在眼里。
“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回来,去拿两根棍子,看到不开眼的给我打!”
李逵目光阴沉,脸色铁青,他终于知道了隔行如隔山的真正含义。虽说鲁达几个做技术不行,但是做监工,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比他们更加好的监工了。棍子打在身上,根本就不用担心打伤人,却能让人痛彻心扉,悔恨和屈辱夹在一起,嘴巴张地老大,夸张地哭爹喊娘。
尤其是这帮人还个个武力高强,就算是从十来米的架子上掉下去,在半空中就能做出保护动作,落地之后打几个滚,然后没事人似的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接受李逵暴躁的脾气,记吃不记打的玩意。
忙活了一夜,终于将佛像的脸贴完了。
李逵命令将工坊的顶层活动的木板拆开,让阳光投射进来。
当第一缕霞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仰望佛像的头部,脸上宛如看到了真神般的虔诚。那种面带宝光的气势,根本就不是所有人印象中的佛像该有的那种气势,宛如佛国的真佛降临般,让人震撼无以言表。
“大人,这是我们做的吗?”
“你们还有脸说,大部分都是我贴的。”
李逵抱着胳膊,抬头看向佛像的脑袋,感觉辛苦终于没有白费。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佛教徒,甚至没有一个对善恶有着很强是非观的人。几乎所有人的职业都是战场杀人,他们身上的杀气和煞气,真要是爆发出来,能让一个成年人吓尿了裤子。
可奇怪的是,就是这些人,却因为佛像贴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仿佛光芒落在脸上,整个人都升华了,圣洁的如同是佛子般虔诚。在其他任何时候,他们都不相信出来手中的刀之外的任何道理,但此时此刻,他们有种在佛前聆听教义般的虔诚。
宛如毫无灵性的石头,在被塑造成了佛像之后,才有了神灵的样子,但也仅仅是徒有其表而已。真正让佛像产生一丝神性的,恰恰是那一层薄薄的金箔。
“大人,此乃神术!”
鲁达这个粗鲁汉子,看到了贴金佛像之后,也是良久没敢开口。酝酿良久之后,才说出了一句马屁。
李逵心头鄙夷不已,没眼力的家伙。要是用黄金堆成山,放在阳光下,会更加震撼。只有黄金,才能散发出如此可爱迷人的光芒,这也是黄金才有的超能力。
鲁达不分场合,毫无立场的马屁,技术含量极低。这让阮小二非常鄙视,嘲讽道:“这是少爷的功劳,少爷想要佛像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这话也就说说罢了,真要在外胡说八道,会被仍砖头的。李逵笑着摆摆手道:“这是佛本来的面目,我只是用双手给佛像增色了一丁点,一丁点而已。”
这话李逵爱听,虽说佛像的金光让人震撼,真正的原因恐怕真不是什么金箔,而是光,是晨曦的一抹阳光,尤其是在工坊上层的木板被拆下来之后,眼光打在了佛像的脸上,佛头周边宛如能发光的火炬,在黑夜中指明方向。那种光芒万丈的气势,在愚昧的时代里,是任何普通百姓都无法抗拒的信仰之力。但凡有人敢质疑,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无可救药之人,心中没有一丝信仰的万恶之徒。
李逵摸着下巴,为自己的成就频频点头,心中自豪无比,原来自己才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神人。
“大人,老和尚来了!”
李逵的手下说的老和尚,自然是觉明寺的方丈智广法师,也怪难为他老人家,老和尚昨日被赶出去了之后,肯定一晚上都没怎么好睡。一大早主持完了寺院的早课之后,就匆忙跑到了工地上。还被人拦着不能进来,在外一脸焦急地等待李逵召见。
可问题是,这可是觉明寺的地盘啊!
你们在人家的地盘如此嚣张,真的好吗?
李逵没有扭头,还是怔怔地看着佛像,仿佛有什么东西迷住了他的双眼似的。不过其他和尚可以忽视,老和尚不能太冷落了。李逵道:“请他进来,其他人不要放进来了。”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之后,老和尚智广法师跪倒在地上,虔诚地膜拜起来。他也说不出为何要这样,可看到佛像头顶的金光普照之相之后,顿时膝盖有种无可救药般想要跪下去的冲动。内心的情愫,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般炙热滚烫。
“李大师,老衲感激涕零……”
说话间,李逵被一个老男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老童子抱着双腿痛哭起来。
低头的时候,李逵有点眼黑。主要是他盯着光线明亮的地方看太久,导致他视线有点炫目,看不真切。
按照李逵的性格,被一个老男人抱住双腿,肯定要一脚把人踢飞。也许是双眼不适,或是他想起来了对方的身份,这才没有动脚。
“法师,还请起来!”
智广法师哭哭啼啼就是不想起来,显然是情感到了,一时间难以收回去。李逵却琢磨着,要比虔诚,肯定寺院的和尚们比李逵手下的厮杀汉要虔诚的多。干活更不用说了,而他带着一群厮杀汉,真不是给佛像贴金的料。
好在他的眼睛终于缓和了过来,能够看清智广法师那油亮的大脑门。
心头开始琢磨起来,要不……
再说了,给佛像贴金,也不是什么很紧要的技术。甚至在李逵看来,这样的技术太有必须要推广出去了,要不然,他就真成了李大师,然后在西夏国内因为接工程太多,积劳成疾而亡。因为,只要有足够的黄金,和尚根本就无法遏制住给佛像贴金的念头。
只要觉明寺佛像揭开的那一天,就是李逵功成名就的一天。
然后,海量的工程就会找上门。到时候,想想和尚们宛如充血的脑门,叫嚷着追着他喊:“李大师,小寺恭候李大师莅临。”这种近乎狂热的场面,就算是长了一颗大心脏的李逵也有点承受不了。想到这里,李逵有点害怕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智广法师,斟酌之后问道:“不知大和尚是否愿意给佛像塑金身。”
智广法师茫然地扬起脑袋,看到李逵照耀在光芒之下,如佛光迸发,又如韦陀金刚般顶天立地。心头更是激动如同滚水,颤栗起来:“李大师,你的意思是?”
“在我方匠师的指导之下,由你们寺院的僧人给佛像贴金,我也考虑过,以后万一需要修补,我不在,你们寺的僧人也能自己修补好。”李逵随便找了个理由,看似为智广法师着想,实际上是因为手下人能力太不济事。
一个个笨地缺德冒烟,而且武人还有个毛病,好动不好静,让这帮混蛋干贴金的精细活,毛手毛脚的看得他冒火。鲁达甚至因为吸气太大,被金箔糊住脸的尴尬,着实浪费了不少材料。
“李大师对本寺恩同再造,只要李大师一句话,本寺僧人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智广法师知道李逵不是西夏人,用宋国的口吻说话。
没来西夏的时候,李逵还挺担心。
因为语言不通啊!
可等到他来到了西夏之后就发现,根本就没有这种问题。语言不通的是党项人,还是党项部落的底层。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无法学习识字,更不可能需要说大宋官话的场面。但是党项的贵族,还有在银州、宥州、洪州、夏州、龙州等地,这些地区本来就有大量的汉人,自然说汉话没有任何问题。
李逵来到西夏之后,语言不同的情况很少出现。
当然,遇到党项贵族,自然能少开口就少开口。
毕竟,党项贵族在西夏国内,说的还是古羌语。李逵只能听懂少数的几句,一张口就要露相。
李逵允许觉明寺的和尚参与佛像贴金的工作,自然让鲁达等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庞万春就顺利成长的成了李大师钦点的监工头子,外加现场匠师。
毕竟鲁达等人愚笨且不说,说话动不动就爆粗口。
阮小二倒是能说会道,但问题是这厮年纪太小,人也活泛。性格和稳重根本就不搭边。而且动不动还暴躁无比,也没有个监工的样子。
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李逵答应每天来监工半日,然后带着人回去休息。
出山门的时候,智光法师带着庙里所有的和尚,在山门外念诵佛号护送,这阵势,除了西夏皇家之人来寺中能享受之外,也就李逵这个例外了。
快到住处,远远就看到费听多罗站在门外,面带愁色的一个劲地顺着巷子张望着。
见到李逵的那一刻,这家伙猥琐的上前讨好道:“李大师,可曾顺利?”
“一切都好!”
忙碌了好些天,李逵终于可以轻松歇息一阵。可是费听多罗仿佛没有看到李逵脸上的不耐烦,反而表情忧虑道:“李大师,您能不能去看看王爷。王爷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从昨日来之后,就一直在饮酒,小人去劝,反而被赶出来了。王爷平日里就敬重您,有劳李大师帮忙去问问,所谓何事?也好让小人有为王爷排忧解难的机会。”
男人心情不好。
尤其是一个孤独的男人。
李逵认为派一个男人去,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踅摸道:“给王爷找两个歌姬,他就开心了。”
费听多罗迟疑道:“真的?”
“你孤独了会怎么办。”李逵问。
在李逵强烈且炙热的眼神下,费听多罗根本就不敢说瞎话,不好意思的摸着光溜溜的脑袋道:“找女人。”随后,他似乎明白了自家王爷的哀愁。对李逵感谢道:“小人立刻去办,李大师,你要不要?”
李逵笑着摇摇头,西夏缺水,女人普遍不怎么洗澡,他可不敢招惹。
可没过多久,在院子就传来李秉乾暴怒的嘶吼:“滚,都给我滚!”
李逵刚躺下,就盯着一脑门子的不乐意做起来,心说:“睡不成了!”
他随后溜达到了李秉乾的小跨院中,脚还没跨入院子,就嗅到了浓重的酒气。似乎李秉乾并不是一个人喝闷酒,而是邀好友数十人举办酒宴。顺着院墙就飘散了出来,可院子里寂静的如同荒芜的坟地般,让人感觉不适。
李逵进入院子,就看到李秉乾颓然坐在了廊下,面前一片狼藉,眼睛直勾勾的,脑子肯定不清醒。李逵琢磨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走到李秉乾的边上,伸出大手在李秉乾的后脖子上一切,李秉乾傻呵呵地笑着,翻着白眼晕死了过去。
费听多罗看到这一幕,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怒叫起来:“大胆,我是让你来劝王爷,不是让你来打晕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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