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从建国之初就是一个先天缺陷的国家,君主为了建国当皇帝,让出了太多的权力。为了制衡对皇权不利的局面,西夏的两代皇帝都坐视外戚的坐大。
等到发现不对劲了,李氏皇族只能面对梁氏后族强大的权力网,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局面,甚至一度梁太后废除了西夏的皇帝,独揽朝政。
导致西夏一直陷入李梁之争之中,刺杀,宫廷政变,延续着西夏的朝政,直到这个半游牧,半农耕的国家。
皇族和后族为了权力,争的死去活来。
西夏的朝廷大臣也不消停,仁多保忠恰巧是其中之一,利用国舅和梁太后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联合了大臣嵬名阿吴诛杀了国舅梁乙逋。可毕竟人家是兄妹,估计梁太后这些天也觉察过来了,手底下没有一个老实忠厚的臣子。
梁乙逋和妹妹梁太后不合,因为他联系了外援,青塘王阿里骨,用女儿作为联姻的筹码,成了西夏国内权力可以和梁太后分庭抗礼的人物。这才是他被杀的关键,但是诛杀了梁乙逋之后,西夏和青塘的关系就进入了冷静期,加上做妹妹的想到哥哥的好处,下手的仁多保忠就有点里外不是人了。
也不是他里外不是人,而是他借刀杀人的做法被梁太后觉察过来了。
好家伙,咱们兄妹不和,你个糟老头子搀和什么劲?
这也是仁多保忠的无奈,他是支持皇权的,但折服于后党的雌威之下,铲除了后党的羽翼,就让梁太后觉察了出来。
这不,梁太后别的没有,就是哥哥弟弟多,家族庞大。梁乙述顶替梁乙逋的空缺,成了梁太后最信任的人。
如今仁多保忠虽表面上受到梁太后的倚重,但连他自己都清楚,这种看似恩典的重用,更多的是担忧和不信任。外人怎么可能比血缘关系的亲人更可靠?
“监军,你不能进去!”
“我代表太后,这军中任何决定我都有资格否定,仁多保忠虽是主帅,但他的命令还管不到太后的头上!”
怕什么来什么,仁多保忠不待见梁乙述,更担心梁乙述是准备找机会给他的兄长报仇。毕竟,仁多保忠一手推动了梁太后的兄妹之争,按照他的想法,想要凭借那次的政变,一下子废掉梁氏一半以上的实力。
可惜,事与愿违,梁太后最后还是觉察到了梁氏被打压的危害,让他的谋划功亏一篑。
平日里,梁家人在表面上对仁多保忠颇为敬重,毕竟他是卓罗军的主帅,西夏朝廷手握重兵的重臣。但仁多保忠笃定,一旦有机会,梁乙述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夺权。
他在帐篷里听到了帐外的动静,站起来走到帐篷外迎接梁乙述:“监军到访,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梁大人不要见外。”
“大帅!”
“住口,还不给梁大人认错!”
仁多保忠扫了一眼周围,立刻明白亲卫的反应来源是什么了,梁乙述不仅仅他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他的护卫,甚至还有铁鹞子,这哪里是来到访?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结合之前来报告儿子被俘的千夫长也站在一边,仁多保忠眸子微微收缩了几下,随后恶狠狠道:“监军,你已经知道了?”
“没错。”梁乙述得意的扬起下巴,仁多保忠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之前面对这样的重臣,他还不怎么敢吱声。如今已经能够带着人来质问对方,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仁多保忠是什么人?
智谋在大宋朝堂上恐怕算不了出色,但是在西夏,绝对是最顶尖的谋臣和权臣。他瞬间就在心里过了一遍,恐怕自己想要杀人灭口的想法被那个报信的千夫长看出来了,对方于是果断投靠了梁乙述。这一点,仁多保忠不仅没有愤恨对方的叛变,反而有些欣赏起来。
聪明人是厉害,但同时也自负。
当智慧能够看穿所有阴谋的时候,小心思还有什么用?
仁多保忠莞尔一笑,随即点点头道:“之前老夫想着为了我前线五万大军,为了西夏的大业,为了太后的信任,老夫担心一旦犬子被俘虏的事在军中传播开来,必然引起军中恐慌。犬子性命是小,但我西夏的五万大军事关国运,不得不出此下策,准备将带回消息的人都诛杀,将消息保密,等我大军攻克金明寨之后,老夫亲自为几位下跪赔罪!”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听着都像是假的,但问题是仁多保忠的理由强大到让人怀疑智商。他认个错,就要人命,凭什么?但是为了五万人,牺牲几百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舍小家,保大家。
这是什么气节?
梁乙述突然间被提拔到高位的人根本就想不到,仁多保忠不仅没有辩驳,反而爽快的承认了自己诛杀手下的心思。
可问题是,事出有因,即便是闹到太后那里,仁多保忠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牺牲几百溃兵的性命,保全几万人的胜利,这话说出来让人怎么想都是对的。一时间,梁乙述愣住了,他准备的所有手段都废了。这份憋屈,让他面红耳赤,气地像是个鼓成球,要原地爆炸的蛤蟆。
梁乙述这样的愣头青是绝对争不过仁多保忠这样的老狐狸的,而且仁多保忠不仅没有收手,反而继续表忠心,拍着胸脯表示:“监军,你放心只要宋军敢将逆子送上城头,看老夫手中的长弓答不答应?”
梁乙述完全傻了,他自问仁多保忠这老家伙到底要干嘛?仿佛一种见仇人的样子,尤其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着就像是真的,可问题是,他也分不清真假。只好硬着头皮问仁多保忠:“大帅的意思是?”
“为表明心迹,老夫决意阵前斩杀逆子,以报圣母之恩!”
“大帅,万万不可啊!您老向来只宠爱少帅,为今之计,当以解救少帅为首任。大帅我等恳请出战,破金明寨,迎少帅回家。”
“破金明寨,迎少帅回家!”
“老夫意已决,多言无益!”
甭管是否是做戏,仁多保忠的一番恩断义绝的说辞,彻底激起了部下们的士气。但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没错,他的亲信大将说他唯独在子嗣之中宠爱少帅仁多彦。虎毒不食子,他即便再冷酷无情,也舍不得将儿子在阵前杀死。
他说这些,做这些,完全是以退为进。就看梁乙述的表现了。
这话说的,甭管仁多保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可只要说了,就没人敢驳斥他胡说八道。都说要傻杀儿子来表明心迹了,就算是梁太后在场,恐怕也拿仁多保忠无可奈何,还得褒奖他,笼络他对西夏的忠心。更不要说梁乙述这等空有身份,却连一点手段都用不出来的外戚了。
他能怎么办?
只能拦着仁多保忠,不能让人间惨剧落在了西夏重臣的身上:“大帅的忠心不需要杀少帅来表明心迹,恐怕少帅被俘,多半是因为手下人的无能。切忌不可为些许战功,而让大帅失去仁父之名。在下将奏请圣母和宋国交涉,释放少帅回到西夏。”
“哎,家门不幸啊!”
说完,仁多保忠整个人都看起来有种颓丧的落寞。有种风烛残年的凄凉,萦绕周围的感觉。
不幸是真的不幸,但他肯定不会认为是儿子的原因。梁乙述真的分辨不出仁多保忠的话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是假,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原本想要获得军队的控制权,这是每一个监军都向往的终极目标。只要攻打下金明寨,那么破天的军功就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到时候,监军这个身份,怎么还配得上梁乙述的身份?
他挟大胜之威,回到西夏朝堂,甚至连相国他都有资格去争夺。
至于说西夏大军在他的指挥下兵败如山倒,最后自己惨败逃回西夏,这个可能梁乙述根本就没有想过。
手握几万大军,连带着宋国的鄜延路真没有多少军队了,一万,还是两万?
面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的,梁乙述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输?
原以为自己和军权彻底失去了机会,正陪着仁多保忠暗暗颓丧之际,仁多保忠却突然开口道:“梁大人,我能信任你吗?”
梁乙述听到这样的话,猛然的心头一抽,他满脑子疑惑,仁多保忠是什么意思,要阵前兵变投敌,还是想要弄死他?
“大帅,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啊”!
梁乙述颤栗地说着,想要尽快表明心迹,担心勾起仁多保忠的杀心。
“没错,目的是一致的,老夫没有看错你。”仁多保忠仿佛松了一口气,然后长叹道:“梁大人,你该知道,老夫这种情况不适合做主帅。老夫的心境有了破绽,恐被宋军利用,这时候即便老夫一心为了太后的战略驱使将士们用命,也怕被宋国的主将利用。为今之计,最理想的人就是由你担任主帅,只是我麾下不少都是骄兵悍将,谁也不服谁,恐怕会让梁大人带来困扰。”
“这可如何是好?”梁乙述心急如焚,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要当主帅的机会就怎么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甚至连和仁多保忠交锋都没有,就已经大获全胜了。幸福来的太突然,他都有点感觉假,可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他都不原谅自己。
仁多保忠担心卓罗军有可能不服从梁乙述的命令,这个简单,让卓罗军离开不就成了?才一万人马,多一万,少一万对他重要吗?梁乙述当即爽快道:“大帅辛苦多日,即便要回国,也不能不防备宋军在我军背后埋伏。卓罗军虽是阵前主力,但保护大帅更重要。”
“前线战是吃紧,抽调军队恐怕不利。”
“不妨,我让铁鹞子多出力,兴许能够补上卓罗军离开的缺口。”
一个是摆明了心迹要离开,一个是摆明了心思要送走。两人半推半之下,就做出了决定。梁乙述担任前线大军主帅,一万卓罗军离开前线,退回到本国境内。仁多保忠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很简单,他要是在前线猛攻宋军,尤其是在金明寨要快破了的情况下继续猛攻,一旦金明寨破宋军,就是他儿子的死期。
当爹的再狠毒,也不太可能把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给逼死。可要是他攻下了金明寨,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抽身,是最明智,也是最恰当的时候。
离开西夏大营,亲信大将和他并马前行,但心道:“大帅,万一梁乙述攻下了金明寨,少帅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不可能,他绝对攻不下金明寨。”
仁多保忠一改在军营之中的沮丧模样,自信道:“他没有这个威望,同时他的四万人已经是疲惫之师,士气不强,想要攻下金明寨,只有没有投入战场的卓罗军上才有可能给宋人最后一击。可惜了,老夫筹谋这多日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对了,你亲自待人进入宋境,必须要和彦儿联系上,带足金银,不要怕花钱。”
“属下遵命!”
仁多保忠离开了西夏大营,还带走了一万大军,表面上看西夏大营还是以前的样子,少一万人,似乎也不太明显。
金明寨。
寨主张舆愁容满面,身边是诸多金明寨的校尉,大部分身上都有伤,还有儿子张川。本以为他送张川去京城,儿子能够顺利进入太学,将来好做文官。可没想到,儿子在京城转悠了一圈之后,搏出了个武进士的出身转了一个大圈之后再一次回到了自己身边。难道进入京营成为殿前直部不好吗?非要回到穷乡僻壤的边境来。
边军将领,真不希望上阵父子兵的场面,要是阵亡了,那就是灭门的惨剧。
可张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儿子不喜欢读书,他即便是逼,也成不了书生。但眼下的局面,让他不得不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将儿子送出去。
“我儿。破城就在这几日,再没有援军,我金明寨三千将士将死无葬身之地。今夜你出城去肤施,一定要将我军实情告诉吕大人,求来援军。”
“父亲,这是临阵逃跑,我不去!”
“孽障!”
“少将军,我等都盼着援军,你还是去吧!我等都希望你去,给俺家里婆娘传个口信,他爷们以后回不来了,养大我那个傻儿子!”
“少将军!这是我的家信,还请带上。”
“少将军,我的头发,你也带上,给要是我战死了,就建个衣冠冢。”
……
“报,将军,党项人又开始进攻了。”
张舆看也不看传令兵,端起一碗水酒朗声道:“诸位兄弟,今日赴死,十八年后还做兄弟。”
“将军请!”
“诸位请!”
哐当,哐当,接连都是摔碎酒碗的声音,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杀西夏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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