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火光灼灼,姑娘们正面相对,桌上放着那铜刻香籇,香粉一侧又有淡黄色香柱。
安宁看着静静思考的杜七,心道即使是杜七这般玄奇的姑娘,许起愿来也那般认真。
她忽的有些好奇杜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便耐心的等着。
香燃了一半,青烟顺着窗子闯入小雪间消散不见。
一柱清香透苍穹,万道祥光照大千。
杜七望着那一缕青烟,认真的思考。
她其实想要的不多。
虽然杜十娘总是数落她,可杜七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心的姑娘,因为她早就过了贪心的年龄,真要说想要什么……想再见一次海棠、听她唤自己一声小姐,想与梦境的故人相遇再说一句别来无恙,想要十娘一直在。
杜七听着安宁那轻微的呼吸,知晓这孩子做不到,于是将这些愿望收了起来。
杜七手指掠过衣角的雪兔绒毛。
她不该想那些不符合规矩的。
那边想近一些的吧。
那什么仙品悟道竹?
杜七看向安宁。
二人对视。
杜七摇摇头。
“?”安宁歪头。
杜七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安宁眼中的光暗淡了许多,该是因为那晚大和尚找她帮忙的缘故,从这就能看出来那什么悟道竹并不是如此好拿到手的东西。
至少对于安宁来说是这样。
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安宁见杜七回了神,问道:“七姑娘,想好了吗?”
按照杜七的性子,该是会想要一些银钱。
“算是想好了吧。”杜七也没有什么愿望,那就从眼前开始。
“说来听听?”安宁问。
杜七指着那门外,认真说道:“十娘说金风楼的玉露酒后劲很大,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你帮我去看看,劝她们不要喝了……翠儿姐也说过这些时日还是不要喝醉的好。”
安宁闻言稍稍一怔,提醒道:“七姑娘,我说的是心愿?”
许愿是求神明护佑自己,使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本质上是弱者对强者的诉求。
她觉得杜七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可杜七很理解,并且再三权衡找了一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求安宁去做。
“这就是我想要的啊。”杜七叹息,说道:“今儿十娘吩咐不许我掺和她的事情,所以我才让你去瞧瞧。”
“……”安宁说道:“七姑娘不想要银子?”
“银子?”杜七眨眨眼,心道一个望海店的丫头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再说了……
“银子那是之后的事情,眼下十娘不要喝醉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是醉了,翠儿姐又会开始唠叨了。”
杜七很认真。
所以安宁不理解。
她说道:“这件事我做了,七姑娘可还有旁的想要的?”
杜七摇头。
安宁提建议:“姑娘的丫鬟也到开源境了,不然我取一些佛门……就是仙门的功法如何?七姑娘也可以自己修炼。”
“不用。”杜七说道:“明灯由师先生去教,而我不是修炼的料子。”
安宁还要说什么,却见杜七推了她一把,说道:“快出去瞧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七姑娘果真是个怪人。”安宁站起身子,出门去了。
一段时间后,安宁推门走进来,唇上多了几丝晶莹。
“怎么样?”杜七问。
“晚了。”安宁说道:“先生已经醉了,常姐姐说一会儿派车送先生和七姑娘回去。”
杜七闻言俯身趴在桌上,嗔道:“我就说让你早些去,十娘酒量不好的。”
安宁道:“也不是先生酒量差,常姐姐怎么说也是有修为傍身,先生怎么可能喝的过她?更别说常姐姐也有些醉了。”
“罢了,醉了就醉了。”杜七打起精神。
安宁心想七姑娘唯一让她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她没想过会遇到这般事情。
杜七却一丁点都不在意,取出自己的手帕交给安宁。
“七姑娘?”
杜七指了指她唇上的晶莹,嗅到了一股微弱的酒香气。
安宁明白了,接过杜七的手绢擦拭去嘴唇上水渍,随后说道:“姑娘还真是喜欢先生。”
“嗯。”杜七点头,旋即看了一眼时辰,时间还早,与安宁聊些什么吧。
“安宁,披罗居你去过没?我听说这些时日又进了一些新的料子,准备过几日去看看。”
“料子?披罗居?”安宁不解。
“喏,就是你身上这种细丝料,摸起来很舒服。”杜七白皙手指揉捏安宁的裙角。
“我……我没去过,这是常姐姐给我挑的。”安宁如实道。
“披罗居的姐姐们也是好人,就是太过热情了。”杜七想起了什么,身子轻轻一颤。
“……”
安宁心道原来这就是普通女孩子会聊的东西。
那她和七姑娘就算是认识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衣裳、布料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可恰恰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让她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奇怪而温暖。
……
……
晚上,月隐在云后。
杜七扶着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的杜十娘上了马车,回身道:“常姐姐,安宁,我回去了。”
“七姑娘慢走。”常平怜面色绯红,浑身上下充满了酒气。
安宁踮起脚尖,行了一个春风城妹妹会给姐姐做的礼节。
杜七轻笑,将幕帘放下,马车朝着三十二楼去了。
车轮声清脆,杜七坐下,让杜十娘的身子靠在她肩头。
杜七心想十娘虽然喝醉了,可今儿是高兴的,被翠儿姐骂也值了。
她转过头看着杜十娘面上凌乱、已经沾染了酒渍的面纱。
那常姐姐虽然灌了十娘喝酒,可是并没有趁着十娘喝醉和扯下她的面纱,还算有规矩。
杜七摘下杜十娘面上的遮挡,自怀里取了一张新的给她的带上。
月光下偶尔可见红晕的脸色和一颗诱人的泪痣。
“十娘真好看。”
杜七笑着。
……
车轮声逐渐远去。
此时,雪愈发的密集,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
屋檐下,常平怜醉醺醺的搂住安宁,小声问道:“与七姑娘聊的怎么样?”
“七姑娘……是很好看的人,我很喜欢。”安宁说道。
“废话,店里还没有不喜欢她的,这点你得多学着点。”常平怜打了个酒嗝,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安宁身上。
安宁自然是纹丝不动。
常平怜断断续续的道:“你……和杜七打好关系,与她为友……我也放心。”
“嗯。”安宁感应到店里的气息在向这里靠近,做出一副支撑困难的模样,说道:“常姐姐,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呢。”常平怜弯下腰抱着安宁的脸啪叽亲了一口,随后说道:“看到十娘了吗?这就是挑衅我的下场。”
“……”安宁叹息。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穿黑衣的侍女出现在她们的身旁,问安宁:“姑娘,姐姐这是怎么了。”
“和杜先生吃酒,醉了。”安宁如实道。
侍女叹息:“我说以姐姐的修为怎得醉了,原来是十娘那妮子。”
说着,她要去扶常平怜,却没想被直接甩开。
“我自己走,把伞给我。”常平怜命令道。
“……”
“还要我说第二遍?我还有地方要去,你们别跟着我。”常平怜脸色红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醉的。
“……是,姐姐。”侍女取出油纸伞打开交给常平怜,给安宁使了一个眼色。
安宁小声道:“我看着她。”
常平怜拉住安宁的手走入雪地中:“我们走。”
侍女在原地看着,许久之后才无奈跺脚,先回家了。
雪地中,常平怜牵着安宁的手在巷子中穿梭,四处不见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常姐姐,咱们要去哪儿?”安宁问,此地深巷风雪大,一把伞并起不到遮挡风雪的作用,所以安宁冻得鼻子发红。
“我……我也不知道。”常平怜迷迷糊糊的看着四周,随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随后脚步变快,然后便遇到了一队黑衣人挡在巷子口,那些人见到醉醺醺的常平怜,皆是一怔,仿若见了鬼。
“常管事……”一个黑衣男人走过来,正要说什么就被常平怜瞪了一眼。
“挡着路做什么,都给我滚!”常平怜怒道。
“……”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退下。
安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常姐姐这般失态的模样。
“嘁,臭男人。”常平怜牵着安宁的手走入那巷子。
一阵拐弯之后,安宁忽的停下脚步,看向死胡同,眼睛也不眨一下。
“安宁?你看什么……嗝…呢。”常平怜问。
“有人在那边种了好多海棠花。”安宁如实道。
常平怜盯着那死胡同看了一会,随后笑着道:“你这丫头,我就灌了你一口酒,怎么就醉了……”
安宁没有回应,指着另一侧说道:“姐姐,你是要来这儿?沁河医馆……我知道这里,这不是七姑娘学医的地方吗。”
她整天偷窥翠儿,对于杜十娘家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十之八九还是知晓的。
“去敲门。”常平怜说道。
安宁走过去,握住门环砸了两下,转过头,便看到常平怜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
不久之后,那门开了,出现在安宁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花袄的孩子。
“你是……”白玉盘看着安宁很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
安宁视线放在白玉盘身上,眼中多了几丝疑惑,随后在发现她肩头的青蛇之后,明白了妖气的来源,也就不在意了。
“是你这个丫头。”常平怜走过来,看着她身上合身的衣物,哼了一声:“他买你回去,照顾的还算用心。”
“啊,常管事……您怎么来了……”白玉盘一愣,随后赶忙行礼。
“让你家公子出来见我。”常平怜说道。
白玉盘嗅到了些许酒气,犹豫后说道:“管事,您是不是喝……”
“叫他来,我在这儿等着。”常平怜认真道。
白玉盘只得点头,转身离开。
安宁觉得常姐姐奇怪,却也不是掺和的人,站在屋檐下躲雪,同时好奇的看着白玉盘的背影。
这孩子的气息有些奇怪,明明不是修炼者,却香喷喷的。
……
楼阁二层,灯火通明。
“公子。”白玉盘敲门。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传来,白景天的声音传出来:“玉儿,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公子,常管事找你。”
“常平怜?那个女人找我有什么事?”白景天推开门,很是疑惑。
白玉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管事就在门前等着,公子不去看看吗?”
“……在我门前?”白景天更奇怪了。
那女人在白玉盘的问题上狠狠敲了他一次,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我去瞧瞧。”白景天说着走出来。
“公子。”白玉盘指着他散开的长发,走过去将其扎上,然后弯腰行礼。
白景天干咳一声,下楼去了。
白玉盘这才直起身子走进屋,见到的是如以往那般凌乱,一地的废纸,桌上是墨笔与画架。
“公子又在这儿画七姑娘了。”
可是似乎怎么都画不好,也是……公子写字都不好看的。
白玉盘弯腰拾起废弃画稿,做好侍女的本分。
……
白景天下了楼发觉白玉盘没有跟过来,脸色一变,想要回去,可叹息一声,也就不在意了。
反正玉儿也不是没见过他在做什么,只要先生不知道就没关系。
白景天整理衣冠,行至门前,刚要打招呼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蹙眉道:“你喝了多少酒?常叔知道吗?”
“你少和我提那老不羞。”常平怜瞪了她一眼,随后啐了一口,抓住安宁的手:“安宁,咱们走。”
安宁?
白景天看向一旁的少女,心道这就是常叔说的安宁?果然很有灵气。
只是……
和先生比起来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景天在看安宁的时候安宁也在看他。
和她知晓的一样,是半妖。
可是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气息,有些像那李青莲。
不过不是道宫的人。
安宁隐约闻到一丝丝桂花的香气。
“安宁,她这是怎么了?”白景天问。
“回公子,与杜先生吃酒,喝醉了。”安宁说道。
“杜……先生?”白景天问:“哪个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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