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国为了征讨并无敌意的益州,而征发了这么多民夫,楚王又一向爱民如子,想来……消耗甚重吧?”秦宓孜孜不倦的想要打探出一些消息。
而现在打探的目标,正是在西陵迎接他的官员。
不是别人,正是小嘴抹蜜、说话好听的祢衡!
“秦大人慎言……爱民如子?这话要是楚官如此标榜,被某听到,定要弹劾到朝中,便是殿阁大学士,也吃罪不起。”祢衡瞥了他一眼,一副看土鳖的语气说道。
秦宓闻言,顿时气头一堵——我说什么了?不是夸你们楚王“爱民如子”吗?怎么还殿阁大学士也吃罪不起……你怎么不说直接要砍了我呢?
“我王说过,做官,最重要的是侍奉精神!我王的‘杀一人如杀我父’,何其令人崇拜,哪个敢说‘爱民如子’,不该拉去治个大不敬?
哦,对了,如果是那些主家将百姓视作猪狗的未开化之地,属官标榜一下‘爱民如子’,也还算不错,毕竟是将自家主公的牲畜当儿女。”祢衡很有阴阳家精神的说道。
秦宓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是偏偏还不好反驳,一来是白图这一下,属于拔升太过、令人不适,无法从道德上指摘,二来……形势比人强,祢衡直接拿楚国的立国之本说事儿,他如何敢反驳?
真从原理上反驳,怕是楚国直接就轰他出去。
当然,实际上哪怕白图的确提过侍奉精神,不过千百年的惯性在这儿,怎么可能突然就真的说句“爱民如子”都要归罪?
会用这种事儿来杠的,其实只有祢衡……
不过的确核心高层官员,以及有些发展、想要进步的中基层官员,会有意识的避免“爱民如子”、“庶民”、“白丁”之类的说法,“匹夫”、“小人”、“群氓”之类已经衍生出蔑称意味的词汇,更是绝对不能出现在官面上、或者在官方场合说出来。
祢衡的确杠过……
半年前,陆康提到了一次“牧民”,不是放牧的人,而是《管子·牧民》的“牧民”——将百姓比喻为放牧的目标,也就是管理百姓的意思。
陆康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过脑子没那么快,一秃噜嘴就在朝会上用了这个词,结果被祢衡揪住一顿杠……
白图怕陆康被气出好歹,这才制止了祢衡。
不过……冷静下来的陆康,却因此在朝议中,向白图和其余臣僚请罪,自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陆康贵为殿阁大学士尚且如此,为百官做出了表率,同时也令祢衡名声更加狼藉……啊不,是更上一层楼!
陆儁因为损及父亲颜面,对祢衡恨得牙痒痒,甚至想要找人套他的麻袋,结果反而被他老爹陆康教训了一顿。
用老陆的话说:“如果不是你这逆子,老夫也不用必须做这个榜样!”
可怜陆儁也已经人到中年,被说的委屈巴巴,还不知道因为什么……
陆康看得通透,自己都已经到了现在的位子,对个人颜面的考虑也少了许多——再怎么损及颜面,他也是楚国的开国元勋,而且是立庙在白图下面,不会低于前三,写楚史的时候得单列一篇的那种!
反而自己主动请罪,才是应了大王的心思,为大王树立了一次典型,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大王也会多记得陆氏的一份情面。
毕竟陆儁……
以后就要靠“情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白图接受了陆康的请罪,不过之后两个月里,却找各种理由,对陆康和陆儁赏赐不断。
白图也明白,内心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如果真的能,那一定是往更舒适的方向改变。
比如白图穿越十年,内心越来越接受,自己比别人高贵的设定……
正是意识到了这种改变,所以白图才尽量克制自己的外在表现。
心猿意马最难束缚,不过“管住嘴”是第一步,也是良好的开始。
祢衡现在面对秦宓,也是真的有底气——我,祢衡,让殿阁大学士当众谢罪的男人!
“楚王光耀万古,宓受教了。”秦宓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拱手说道。
祢衡也不怕气坏了他。
毕竟是大王让他来接益州的使者的……
我祢衡是什么人,朝中谁不知道?(自豪脸)
难道让我来接待,是指望我好生招待吗?
“恩,听说蜀侯在益州苛待百姓,益州百姓甚至因为缺少肉食,入夜便目盲不能视物,着实令人哀恸!蜀侯是因为多学着些。”祢衡用前鼻音发出回应的声音,并且鄙夷的说道。
秦宓再次开始深呼吸,不过同时也更加不敢反驳。
这也是提醒他,益州根本不是楚国的对手。
之前阴沟山之战,江州军为什么毫无反击之力,严颜也已经分析出了原因,为此还向蜀侯申请,要提高军费。
不过因为刘璋本身对益州的控制力有限,明知道此举事关蜀军成败,但依旧掣肘颇多。
其实像是魏国的精锐,还有齐侯、郑侯的军队,早就已经注意这方面,尤其是魏国——北方乌桓、鲜卑有大把的牛羊,随便劫掠一两个部族就是牛羊千万,哪怕不够像楚国一样将民间肉价打压下来,不过军队还是不缺肉的!
齐侯在徐州、青州,也大力发展渔业,效仿楚国开发大海……
这也能看出楚国渐渐强盛后,世家豪族到处“进口”人力,所带来的一些不好说是“优势”还是“弊端”的连锁反应!
虽然各方诸侯治下,大多都是广义上的“汉人”,相互之间也有地域文化分歧,但是终究同文同种,又有楚学作为核心团结力,想要彻底吸纳还是很容易的,至少相对于人口的增加,给礼部增加些担子也很划算。
然而在一定程度上,这也向其他地区的世家大族,起到了“炫富”的作用。
要知道“世家”的话,最在意的就是田地和人口,一般情况下,不会大规模的卖出田地以及久为附庸的人口,除非……给的实在太多了!
至于底子不厚,相比于传承、更看重实力的豪族,那就更不用说——除了楚国之外,其他地区的豪族,几代的家产,被楚国新贵们,在这数年、尤其是最近两三年中,轻易的超越。
更可怕的是,商品流通起来之后,基本就是被割的份儿。
虽然各地诸侯,积极进口“楚货”依旧是主流,但也渐渐有“有识之士”发现……我们的家底是不是在缩水?
而且还是求着楚国来令我们的家底缩水?
各种楚国的军械、盐糖、织锦、粮食等等物资流入己方的同时,己方的金银铜铁、甚至是人口,都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
一时半会儿,各地诸侯还转不过这个弯儿,不过迟早他们会反应过来——不是楚国收不收税的问题,是我们应该给楚国收税!
更重要的是,随着楚国的人力越来越宝贵,各地世家也切实感觉到了楚国的“富有”,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一个“贱民”拆成骨头、炼出油来,也不应该值这么多才对!
甚至不仅是其他地区的豪族,连平民都在接受着这一点——楚国的工坊新贵们,开始主动对外宣扬“楚国的生活好啊、真滴好,楚国的生活棒啊、真滴棒”,手段包括且不限于传播“楚地神剧”、“楚地神曲”。
原本礼部暗中的确养了一批专门在楚国之外,乡野中演出的演出队,然而现在……更多新贵主动拿钱养的演出队、戏曲团出现。
就为了吸引人口移居——直接将主动来楚国的外地平民“弄”来,可以省下一大笔给当地世家豪族的钱财!
不过这些“炫富”,也是在“露富”。
各地世家豪族越不平衡,其他诸侯想要“效楚革新”的阻碍、也就会越小,甚至迟早当地的士族,会逼着他们“效楚革新”!
当然,“效楚革新”也不是说效、就能效的,且不说其中需要的技术支持,哪怕是楚国现在,都因为自己的人力成本而难受……
而且落后于楚国的,人力成本哪怕没有楚国这么高,但也会被带动起来的一些,到时增加的人力成本,也会给他们的发展带来巨大掣肘,毕竟楚国的人力再贵,至少楚国也富有,这也是强者恒强的惯性。
秦宓在和祢衡一同前往江陵,再从江陵继续顺江前往武昌、金陵的路上,也没有放弃沿途观察楚国情况,并且在交谈中尽量打探有用信息。
期间秦宓也怀疑过,祢衡究竟是来迎接自己,还是背负着气死自己的使命前来的。
如果真是后者的话,秦宓宁愿楚国派人煮了他……
祢衡虽然是大阴阳家(大雾),但是并非嘴没有把门的,并没有透露机密给他,真的要说什么,也是七分真、三分假。
不过在交战后勤投入方面,祢衡的确是实话实说的,毕竟这种事情将来很容易判断,都是楚国的基本信息。
甚至像是魏国、齐侯,应该早就已经打探到。
然而秦宓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这比没有这些船只、纤夫车的时候,还要高了许多!
换成是益州府来做,都不需要这么大的开销……
旁的不说,按照楚国的人力成本标准,一个普通民夫,在武当县的水利工程干上五年,卖足了苦力气、受够了罪,五年之后回乡,至少也是个能一年购置几套新缎子衣服、能顿顿大鱼大肉、能让儿女读书的富户。
当然,这种“富户”在其他地方,能买得起仆人,在楚国不仅买不了,也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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