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意萧萧,咽泣随风人枯槁;
浴水千里一夜返,一步啼血一步摇。
开阳在即,一名金盔玄甲、风尘仆仆的人影,混着满身的晨露,“噗通”一声,猛地从战马上摔了下来,正好就摔在城门的不远处。
只见那骑士身下的那匹,殷红如火的灵驹,一见主人摔落在地,立刻就猛地一个人立而起。
“昂嘶嘶”
继而“咚”的一声,落下前蹄后,掉过头来,就立刻一溜小跑到主人的身边,焦急地用马嘴,不断地撅着摔落的骑士,似乎在不断地呼唤着主人的醒转。
戍守在城门口的几名府卫,突然看到了这一幕,有机灵的,好奇地盯着红云一般的灵驹,惊疑道:“那,那不是将军的坐骑吗?”
“是啊,我也觉得眼熟。”另一名同样直愣愣地红马的府卫,连忙应和道。
“过去看看。”一人提议。
“好”
当两名府卫,带着满脸的疑惑,走上前来,安抚了一番红马后,就将朱璃翻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一张脸孔,可不就是朱璃吗。
“是将军!”一名府兵惊呼道,声音未落,他就不顾一切地伸出大拇指,使劲地挤按着朱璃的人中。
一听到这声惊呼,城门口的所有戍卫,连门都不守了,呼啦啦地一窝蜂拥了上来,死死地将朱璃护在了中间。
“将军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一名府兵担心道。
“嘴角还有血迹!”一名老卒,率有所思地低喃道。
“身上没伤,不像是大战造成的。”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在那名府卫的挤按之下,朱璃终于悠悠地醒转了过来,看到周围一双双担忧的眼神,以及他们身上那标准的河朔制式甲胄,朱璃放下心来,苦涩地向他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放眼望去,此刻的朱璃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得都能清晰地看到血丝,在那干裂的嘴唇上,还残留着紫黑色的血渍。
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目,现在早已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满眼尽是晦暗、沉慕之色,给人的感觉,就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
接到尉迟槿重伤垂危的消息,朱璃当即就是一口喷天血溅喷涌而出,继而就是立刻飞出,策马就向开阳狂奔而来。
出发之际,还有数千越骑跟在他的身后,可是赤兔的速度向来极快,它似乎感受到了朱璃的焦急,这匹通灵神驹,丝毫没有顾惜自己的体力,飞窜如电,一骑绝尘,沿着桑安河,一路逆流而上,远远地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悲恸、哀伤、自责,再加上心急如焚、抱恨不已的心情,让他不断地呕出口口逆血,正常人吐了这么多血,估计早就死翘翘了。
幸亏他的身躯经过无数灵果、灵药的滋养,即便这样,他也是一直处于精神恍惚之中,摇摇欲坠地硬是撑到了开阳。
“将军,你,你没事吧?”有府卫看着这样的朱璃,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璃在府卫的帮助下,勉力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问话的府卫肩膀,一时之间竟然连口都张不开了,只能轻轻地摇摇头,以示安慰。
在府卫的指引下,朱璃来到了开阳县府。
县府的内院,挤满了人,尉迟老夫人眼袋红肿、几欲昏厥的状态,看得朱璃内心又是一痛。
这位老夫人,一直都是一个开明的母亲,她本人对朱璃无所谓好恶,却因为女儿的原因,愿意接受朱璃的安排,甚至支持尉迟槿的选择;一句话,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女儿喜欢就好。
郑氏抱着苦着小脸,老老实实的朱凪,陪在尉迟老夫人的身边,小声地安慰着,间或就连她自己,都会忍不住地流下两行清泪。
朱淳神色沉凝,不住地向郭崇韬小声地询问着什么,就连朱璃的到来,都没有好脸色看他。
朱璃的妹妹,朱凝儿同样泪痕未干,看到鬼一样出现在眼前的朱璃,心中更加难受了,眼中的泪滴,再次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潸潸而下。
后院的厢房中,星辰子、莘七娘鱼贯而出,见到二人,朱璃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期翼,可结果注定让他失望,二人皆是一脸难看地冲他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却又那么残酷,让朱璃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落空,突然之间,他似乎再次回到了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孤独无助,浑身充溢着无尽的绝望气息。
看到二人摇头的一瞬间,就有一股凉意,涌自心底,瞬间就直惯头顶;四月的天,春意融融,而他,却似乎置身于无限森寒的冰天世界。
周围的人群,似乎越来越远,忽然犹如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让人可望不可及。
一个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还能算男人吗?
这一刻,一个突然的决定涌上了他的心头:卿若大去,我亦不弃,黄泉路上,再结连理。
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甚至活得稀里糊涂,前生的朱璃,曾一度也迷惘在这个问题中,后来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虽然不一定对,但他觉得,人就应该这样活着。
男人,活着不是为了勾三搭四,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更不是为了创建辉煌的事业,活着,只为了守护,守护身边那些,爱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他一直这么认为的,也一直竭尽全力地去做,可是现在,自己守护的心爱之人,就要西去,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守护”二字。
“进去看看吧。”莘七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朱璃身前,望着一副行将就木的朱璃,不禁语带哽咽地柔声道。
星辰子同样看出了,朱璃状态的不对,不过对于这种因感情而引起的情伤,他一个活了近一百多年的老处男,肯定不会懂,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
尉迟槿的床边,此时只有豆芽一抽一答地在护持着,不是别人不来看顾,而是这里,必须保持肃静。
看到形容饿死鬼一般的朱璃,原本就泼辣的小丫头,竟然连一句埋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璃不爱尉迟槿吗?
只是看着对方的这副形态,小丫头就觉得自己没资格斥责对方了。
朱璃征战四方,将最亲爱的人,全部安置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后方,这不是守护吗?
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朱璃也想不到,吕勇会出卖他
,出卖整个朔州,甚至出卖整个民族。
若是吕勇一直待在朱璃身边,朱璃自然能够分辨出他的忠奸,山海经曾经给他加持过一种灵物,食之使人不惑,虽然看不穿对方的内心,却能够感应对方的真伪。
自从来到朔州,吕勇就一直跟随在武悼身边,甚至调到偏头关,朱璃也不曾见过他,这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
朱璃的到来,让小丫头豆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现在她的娘子,将和挚爱在一起,小丫头自然不愿打扰二人。
床榻上,尉迟槿素面朝天,精致的小鼻头,配上娇翘着的小嘴,显得格外诱人,即便还处于昏迷之中,犹自彰显出她倔强的个性。
长长的睫毛,犹如后世芭比娃娃一般醒目,猛地看上去,就似一副无可挑剔的睡美人图,只是那胸口,微弱的起伏,彰显出她生命的垂危。
望着伊人,那仙女一般娇可的容颜,朱璃神情恍惚,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
“朱璃,有种就跟姑奶奶过两招,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记忆中,初识时,那个顶着丫鬟髻,一点不淑女的彪悍小丫头,每天都准时打到草军门口,十分泼辣地对着朱璃叫嚣道。
“算了,我不跟你打,打来打去也没什么结果,还打个什么劲。”当时的朱璃兴趣缺缺,一点和对方交手的意思都没有。
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二人的武艺只在伯仲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好战。
在洪州守候庞家娘子和妹妹期间,尉迟槿几乎天天都上门堵朱璃,似乎一天不揍他一顿,心里不舒服似的。
仔细想来,那个时候的尉迟槿,可不是为了揍他,所为的只是见他一面。
“朱璃,本公子费尽唇舌为你,为你争取了朔州刺史一职,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一身书生装扮,貌赛潘安、颜比宋玉的尉迟槿,在朱璃帮助李可举平定沙陀叛乱后,亲自跑到了北口,直接朱璃邀功道。
“怎么回报,莫非娘子想让我以身相许不成?”当时的朱璃,木得可以,无所谓地玩笑道。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情窦初开的尉迟槿,前往北口,可不是去向他邀功,所为的只是送他一个借口,一个让他前往尉迟府拜会的借口,可那个时候的朱璃,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白白浪费了佳人的一番心意。
“朱璃,我问你,在北口的时候,我是不是让你去看我了?”凤眸含怒的尉迟槿,一脸冷然地向着朱璃质问道。
“嗯,娘子当时,确实这样嘱咐过我。”朱璃傻愣愣地应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娇俏的伊人,怒意更胜。
“不是我不去看你,我是军人,上令之下,必须执行,这个希望你能理解。”朱璃无奈,只得耐心解释道。
“哼,借口,你就去范阳一趟,李公还能处死你不成?”伊人当时不依不饶,那一次,朱璃被迫,不但挂了白旗、答应了无数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才算把对方的怒火消除掉。
往事一幕幕,回首处,归途还在,佳人却将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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