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辰时。
盛世安保第一次走镖,算是完成任务,却遭陈硕真追杀,几乎全军覆没。二十一保镖殉职,好战友、兄弟姜二牛,坠入悬崖尸骨无存。武康被迫开挂,用堪比防弹衣的布匹,按照记忆造出“三角滑翔机”,飞天而走逃出升天。
回到婺州第一天,前往姜家负荆请罪。姜家人哭的死去活来,大牛也泣不成声,不过没人抽他藤条,也没人怪罪于他。大牛就说一句话:我家二郎福源浅薄,不关武公的事。
安顿好姜家,又在保安公司制定规矩:凡因工殉职的职员,一次性抚恤铜钱五千文,此后二十年,每年铜钱一千文。员工们无不称赞,皆言武公仗义,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毕竟每年攒钱一贯的家庭,婺州不到三成。
料理完糟心事,把订婚提上日程,提着厚礼拜访老赵头儿,请他去刺史府提亲。唐朝结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武康家人都失联,活无人死无尸的,也没人征求这个理。
婚制承袭周礼,也是三书六礼。老赵当仁不让,当天就带回好消息,老崔答应了,这让武康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按照套路,先行纳彩之礼,就是双方同意订婚,男方准备订婚礼物。
这年头儿没有“恒久远颗破产”的钻戒,却有更折腾人的东西,老赵把纸摔武康脸上,轻飘飘留下句“自己准备吧”,迈着四方步离开。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三十二种,大雁、五色丝、蒲、苇、九子墨等等,每样都标注特殊意义。
最无奈的是大雁,礼单给出的解释:雁是随顺安巧的鸟禽,象征女子贞顺乖巧;雁每年按时按序迁徙,象征女子不失节操,贞定自守。所以大雁,是订婚不二之选。普通人家用白鹅、鸭子代替,最不济也整对儿木雁。总之一句话,大雁必须有!
武康跑遍婺州城市集,也没发现卖大雁的,愁的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消息不胫而走,好家伙彻底乱套。不良卫、狱卫、衙卫倾巢而出,有马骑马,有驴骑驴,去野外逮大雁。
幸亏婺州在南方,要是在北方,大雁早迁徙走了。不明真相的群众,见三卫倾巢而出,以为发生大案要案,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一时间风声鹤唳,闹的满城风雨。
待百姓得知真相,更搞笑的出现了,竟然积极提供线索。特别是享受分鸡福利的家庭,更是主动出击,三五成群去寻找大雁。
幸亏武康身处唐朝,否则别说结婚,去把牢底坐穿吧。捕猎二级保护动物,先进去蹲五年。你媳妇儿多大了?来年十四岁?好小子,再蹲十年吧你!要是在京城,也得倒霉,身为司法参军,公器私用无法无天,来御史台喝茶吧。
想到明年不用交罚款,武康很欣慰。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男人十八不结婚,罚款六百文;超过二十不结婚,官媒给你送寡妇,拖家带口那种,逼着你结婚。订婚等于结婚,悔婚是犯罪,要罚钱打板子,所以明年省笔开资。
折腾好几天,抓了两只大雁,总算把礼物搞齐。昨天上午,老赵来取礼物,先喷武康一顿,直接骂他是佞臣。等礼物送到刺史府,老崔也来了,也是劈头盖脸的喷,喷他公器私用。十几分钟唾沫星子乱飞,然后拍屁股走人。
武康觉得很冤,自己没下捕雁命令,是小弟们自发组织的。同时也很郁闷,抓大雁搞这么大动静,崔老匹夫会不知道?为了保质九娘的礼物,你先装不知道,完事儿再来喷,糟老头子坏滴很。
郁闷一整夜,把轻感冒郁闷好了,早晨起床精神不少。老崔昨天除了骂他,还带来个消息,林邑国派遣使团,进京朝贡李九。近日到达婺州,明天婺州领导班子,给使团接风洗尘。
反正没啥大事,武康也懒得参加,借养病为由,赖在卧室不出来。躺太师椅,翘二郎腿儿,喝茶水儿。中午时分,小翠兴冲冲跑来,长安武姐姐来信。打发走小翠,拆开信封阅读,这个便宜堂姐,大过年也不消停。
信的开篇,高度赞美鸡枞菌,称之为神仙佳肴。意料之中,如此极品美食,就算在后世,也是小有名气的。后面内容很坑,李九总裁把鸡枞菌列为贡品,和婺州黄蜡一起上贡...这对儿吃货两口子啊!
第二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李总继续赞美,并且在朝会中,交予群臣讨论。结果大快人心,长孙无忌、褚遂良、许敬宗等一干大佬,都持赞成意见。唯一反对的,是刚加“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中书侍郎来济。
在信中,武姐姐表达对来济的不满。仔细回忆历史,这货没啥好下场,因为反对立武姐为皇后,被赶出了长安。信中还言,朝廷基本通过邮政快递系统,还成立专门组织,共同制定章程。
同时接受婺州提议,暂时在关内道、河南道试行,积累总结经验,看成效逐步推广。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全国性大工程,必须慎之又慎。
第三部分,上个月十五,万年县成功实现火炕孵鸡。李总裁亲自出马,率文武百官前去参观,并发表重要讲话,作出重要指示,必须全国推广。还有牛鼻穿环技术、永徽犁,也在如火如荼推广。
第四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的奖励。大概意思是,自己简在帝心,公众号已被李总关注。本打算提拔到京城,被来济老匹夫反对,理由是年纪小不堪大用。武康很郁闷,怎么哪里都有来济?
不能提拔进京,李总就给武康升官,升婺州录事参军事,又被褚遂良搅黄。给出的理由很奇葩,升司法参军事不到仨月,升的太快惹人非议。武康闭目沉思,无论褚遂良还是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急先锋,自己哪里得罪长孙匹夫了?
昭仪在信里勉励,先积攒功劳,好好在婺州干。积攒功劳越多,李总心中越愧疚,再次升官时,绝对有意外惊喜。我会尽量吹枕边风,帮你争取婺州刺史,混够资历提拔入京,过来帮我宫斗。
武康欣然接受,不想当刺史的参军,不是好参军。做梦都想当刺史,成为封疆大吏,在婺州只手遮天。接下来两件小事,上个月中旬,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濮王李泰在均州去世,老李总裁三个嫡子,就剩李九一个。
信的最后部分,是喜闻乐见的姐弟谈心,武姐姐吐苦水。武康最喜欢这部分,一个人向你敞开心扉,这是拿你当心腹。现在这年头儿,当武昭仪心腹,比当李总的更好,铁定吃香喝辣。嘿嘿笑着打起精神,阅读心扉部分...
午时三刻午餐时间,婢女小翠端着托盘,上面放茶水、煮熟的梨、半斤羊肉、一碗米饭。来到卧室门口,伸手刚要敲门,就听哐啷一声,好像茶杯碎裂声音。
小翠吓了一跳,下意识看托盘,茶杯完好无损。伸手再要敲门,门突然打开,吓的她惊叫出声,托盘差点掉地上。深吸口气正要见礼,看到武康绝望悲伤表情,一时楞在原地。
正想开口关怀,就听死气沉沉话语:“小翠呀,去拿根绳子过来,再搬个高凳子,我要上吊。再找根绳子,量量我有多高,去南城冯记寿材店,让老冯打个棺材,送到家里...”
哐啷一声,托盘终于摔地上,小翠看着摇摇欲坠的武康,哇的一声哭了,赶紧过来搀扶,冲外边大喊:“快来人啊,郎君癔症了,快来人啊。武兰、冬梅,快来人啊...”
“我不活了,我要棺材”,复读机似的,一把推倒小翠,摇摇晃晃下楼梯,脚下踉跄摔倒在地。发髻玉簪磕掉,摔地上成两截儿,头发瞬间散开,披头散发疯子似的。
听到呼救的丫鬟婆子,一窝蜂赶过来,看着疯癫的主人,泣不成声的小翠,顿时炸开锅。一时鸡飞狗跳,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嚷嚷。武康再次起身,又撞倒几个奴婢,嘴里依旧那套词:我不活了,我要棺材...
丫鬟婆子手足无措,武兰心思通透,转身往大门外跑,打算先去刺史府通知准祖母,再去冰莊通知如烟娘子。刚出大门差点撞马,抬头见郑大郎,登时哭诉:“郑郎君快去叫婢子祖父,我家郎君癔症了!”
郑宏脑袋嗡的一声,赶紧跳下马,冲仆人发号施令:“你骑马去工匠胡同,火速请武开父子;你去通知卢三他们;你去通知九娘子,让她赶紧禀告崔公,都赶...哎呦!”
发号施令的郑大,直接被撞倒在地,抬头刚想骂,看见披头散发的武康,吓的呶一嗓子,爬起来抱住他,焦急嚷嚷道:“二郎怎么啦?我是郑大啊,到底怎么了?”
武康揪住他领子,情绪异常激动:“杀我,我不活了,杀我啊...起开!”
郑大摔在地上,不顾生疼屁股,再次抱腰阻拦,冲小翠喊:“快去衙门请崔公,让不良人都过来...二郎你别挣啊,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怎么了这是?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拦住啊!”
小翠一溜烟跑到衙门口,正巧遇到姜大牛,简短洁说,大牛直接跳脚。吹响穿云箭,不良人迅速集结,一听去保护武参军,所有人横刀出鞘,撒丫子往金华大道跑。
大牛跑到二堂,也没胆子进去,急中生智,扯着嗓门喊:“崔公容禀,武帅癔症了,武帅癔症了...”
喊到第四声,会议室大门打开,崔义玄打头儿,众大佬在后,急匆匆来到二堂口。不待大佬询问,大牛迫不及待:“崔公容禀,刚才婢女来报,武帅在卧室看信,突然疯癫了,还寻死觅活,您快去看看吧!”
众大佬面面相觑,崔义玄大袖一甩,大踏步离开。众人紧随其后,大牛焦急万分,不敢跑大佬前面,找个机会绕近路,一路狂奔来到金华大道。街坊邻居垫着脚围观,场面乱哄哄的。
走进一看,除了已经上任的崔五,与之交好的二代全到了,个个急的抓耳挠腮。武康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迷茫,摇头晃脑要棺材。不良人齐上阵,搂腰抱腿拉胳膊。旁边九娘子梨花带雨,不停的喊:“你们别伤他,别伤他...”
大牛喉咙一酸,冲进人群扑通跪倒,抱着大腿哭诉:“武帅,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文若出事您难过很久。是二牛福薄,是他命该如此,不关您的事。事儿都过去了,您别憋心里啊,我对天发誓,真没怨恨您...”
然而没什么用,武康依旧疯癫,咬牙切齿挣扎着。这时人群外让开路,婺州大佬们到了,崔义玄见他丑态毕露,登时黑下脸。再看哭哭啼啼的闺女,脸更黑了,成何体统啊?订亲后不能见面,咋就不听说呢?
老崔吹胡子瞪眼,冲于洪志摆手。老于来到近前,唉声叹气道:“变之啊,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叔父先制住你,有啥事儿和崔公说,崔公给你主持公道。”
说完一摆手,不良人同时撒手,失去束缚的武康,像是脱缰野马,呶呶冲向人群。于洪志眼疾手快,拦在前面双手擒拿,剧烈撞击下,老于连连后退。非但没生气,反而目露精光,婺州要多一大将喽。捋胳膊挽袖子,再次冲过去缠斗。
费九牛二虎之力,外加不良人帮忙,终于把武康制服。众人齐下手,把他整个举起,抬着进了武府。如烟、小翠搀着哭啼九娘,紧紧跟在后面,并让奴婢关上大门。
来到卧室门口,崔义玄让所有人呆外边,独自进入卧室。绕过碎裂茶壶,看到书桌信纸,走过去拿在手中,一目十行阅读。突然身子一颤,昏黄老眼瞪的溜圆,不可置信盯着末尾,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折叠信纸收入袖中,迈步来到门口,录事参军马上禀告:“崔公,刚才武开郎中说,二郎是受了刺激,一时间气迷心窍。这非药石可医,他也束手无策。”
崔义玄点头,确实是心病,刚在信上看到了。即便知道病根儿,也没办法对症下药,不由得拧起眉头。司士参军魏定州,靠过来小声说:“崔公容禀,我之前遇到过类似情况,治疗方法却...”
“哎呀魏公”,司兵参军秦礼,急匆匆说:“每耽误一息,变之就多分危险,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赶紧说吧。”
老魏看众人急切,叹口气说:“我在并州为官时,有个五十多的老书生,科举得了头名,当时就癔症了,和变之相差无几。有一老郎中,找来老书生最害怕的人,一耳光抽醒了他。”
“不行,这样不行”,九娘首先反对,看向老崔委屈道:“老书生是兴奋过度,二郎是因为属下惨死,郁结在心。耶耶,再想其他办法吧,二郎够难受了,别再打他啊!”
老崔气的差点跳脚,女大不中留呀,狗屁郁结在心,他是活活吓疯的。狠狠瞪宝贝闺女两眼,手拈长髯说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试试了。武变之平时最怕谁,速速请过来。”
号令一下,竟没人行动,老崔觉的被驳面子,黑着脸就要发火。司仓参军孙应元,赶紧上前讪讪道:“崔公,我认为在整个婺州,二郎最害怕的,也是唯一害怕的...只有您一个。”
大佬纷纷点头,崔义玄哼了声,大步流星上前,眼神制止欲阻拦的九娘,来到武康近前,劈头盖脸呵斥:“武变之,闹够了没有?瞧你什么德行?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老夫消停!”
还别说真有效果,脑袋不摇了,众人目瞪口呆,老崔再接再厉:“笨的像头猪,理不清其中关节,一点风浪就寻死觅活,能成什么大气?真后悔把九娘交给你,让老夫如何放心?”
目光不涣散了,完全消停了,老崔再次喝道:“自己吓自己,好事想成坏事,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当什么官啊你,再不速速醒来,老夫摘你帽子,回家养猪去吧!”
听到摘帽子,武康顿时回神,喃喃自语道歉认错,总算恢复正常,一时皆大欢喜。
人群渐渐散去,武府书房里,武康、老崔对面而坐。老崔瞟了眼低着头,给武康梳头的九娘,气儿不打一处来。良久,忍住暴走冲动,自言自语道:“今天谈话内容,都烂在肚里,谁也不能泄露,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小两口连连点头,崔义玄轻叹口气,说道:“武昭仪为了离间圣人、王皇后,竟然掐死亲生女儿,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奇谋妙计,老夫自愧不如!记得从前,变之说她会当皇后,老夫还嗤之以鼻...如此深的城府,如此狠戾手段,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九娘啊呀一声,揪掉武康一缕头发,疼的武康也啊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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