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气大阵的重新稳固,山门之内风雪平静,各种奇花异草又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天地元气再次变得亲顺乖巧。
不过此刻,却没有人在意这些,所有的眼睛都隐带泪花看向那道傲立在虚空之中的巨大身影,激动不已。
在剑宗最危急的时刻,那个被剑宗历代长老弟子反复念叨,深深崇拜的人,又回来了,祖师没有忘记我们!
景玉衡看着陈清风,眼神略微柔和了些,“你这个宗主,当得挺好,有些事,天命所在,无须自责。”
双膝跪地的陈清风,刹那间,以手撑地,低着头,死死地压抑住声音,泪如雨下,仿佛祖师的这一句话,将他十几年来默默承受,暗暗隐忍的那些烦恼苦闷,都化作了泪水,倾倒出来。
景玉衡环顾四周,声音带着些感慨,“宗门大阵,已有千年。如今烟消云散,也是命数使然。”
旋即目光遥遥望向对面鹤鸣峰顶那座凉亭之中,目光肃杀,“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应该原谅你们犯我山门,辱我传承!”
荀忧已经起身,站在峰顶,坦然承受着景玉衡的目光,面带微笑,“装神弄鬼。”
山门下,谭擒虎想起国师之前的交待,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在剑宗人喷火的目光中,他沉声喝到:“景玉衡,你只是一缕残存的意志,有几分本事能够翻天?”
景玉衡面露诧异,旋即便了然地点点头,“居然连这都知道,怪不得能够坏我宗大阵。”
谭擒虎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国师不愧是算无遗策,这下我倒要看看你剑宗还有什么底牌,都一起亮出来吧。
于是他并无动作,如猫抓老鼠般饶有兴致地等着剑宗再翻开一张底牌。
景玉衡先是伸手虚空一抓,周墨的左臂一轻,一只噬灵蚕的虚影挣扎着被景玉衡虚握在手中,笑着道:“这个小东西居然还没灭绝。”
看向周墨,“你是四象山的人?正好,这个东西就送你了,当做酬谢。”
遥遥一送,一只噬灵蚕的魂魄悬停在周墨身前,“我已经抹去其中意志,此物已是无主之物,放心。”
周墨这才伸出手来,轻轻一碰,那只噬灵蚕瞬间消失,融入了周墨的体内。
噬灵蚕,上古凶虫,尤其善于啃噬阵法灵脉,在万般阵法之中出入无碍,因其破坏力强,难以防范,各宗都对其深恶痛绝,在上古末期被数次绞杀,几近灭绝。
但此物对专修阵法的修士极有帮助,凡其啃噬过的阵法,都会印刻在魂魄之中,若能以心血祭练,一则可研习其中阵法,二则能以噬灵蚕为媒介,暗中渗透各类阵法,故而又是历代阵修的心头好。
四象山在很早之前也曾有过一只,不过在一场大战中,被人专门针对,身死魂灭。
天下已经数百年未见此蚕身影了。
周墨刚才手下的这只虽然也只是魂魄,但却是完整的魂魄,有记忆有灵智,对周墨而言无异于至宝。
周墨遥遥致谢,景玉衡轻轻摇头。
谭擒虎等了许久,看来剑宗已经技穷,便转身朝身后的军士吼道:“儿郎们,剑宗已经回天乏术,随我一起,杀上剑宗,让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也尝尝我们热血男儿的刀剑,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杀!”
身后万人齐声应和,杀声震天。
陈清风正欲让云落等弟子赶紧退避,遣范离阳前去请受伤的白清越居中调度,让李稚川这些客人们先上山暂避。
景玉衡却微笑开口,“真当我是个摆设?”
平静的语气,声音居然硬生生地盖过了漫天的喊杀声,清晰响起在每个人的耳中,令那些正嚎叫着举着刀枪冲向剑宗的军士一愣。
景玉衡轻喝一声,“云落何在?”
云落微微有些诧异,站出来朗声道:“云落在此,拜见祖师。”
景玉衡虚空一抓,山门处的那把石剑冲天而起,被他握在手上,巨大的石剑配上他的法相之身,大小却是刚好,他看着云落,“看好这一剑。”
云落点点头,睁大了眼睛,不放过景玉衡的每一个动作。
持剑在手的景玉衡,气势一变,声音清冷而孤傲,“剑宗,不是因为这块土地而存在,也不是因为这些大阵而存在,更不是因为剑阁里的剑经而存在,它只为了每一个剑宗人而存在!这片土地没了,那些大阵崩了,那一本本看似珍贵的剑经毁了,只要人还在,剑宗就在,有人在,剑宗永远不亡,因为剑宗,是我们所有人心中的剑宗!这样的剑宗,你们如何能够摧垮!”
此刻天地间蓦地先后响起四个声音,“景玉衡,不可!”
“此事不合规矩,赶紧住手!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这就不合适了。”
“有些过了。”
山门前的李稚川,鹤鸣峰顶的荀郁顿时瞳孔猛缩,却默不作声。
景玉衡冷哼一声,“且不说此事有因,即便我不合规矩,也轮不到你们几个来管。”
将手中长剑高举,大喝一声,“剑宗弟子,随我祭剑!”
那一天,剑宗所有的长老执事弟子的长剑齐齐出鞘,发出颤颤的剑鸣,一道道剑气汇聚而起,随着景玉衡手中的长剑斩下,谭擒虎和身后的一万军士在无比惊骇的目光中,连带着手中刀剑,身上铠甲,化为齑粉。
冲天的剑气将在山门外斩出了一道长长的巨大剑痕,堪堪到鹤鸣峰的山脚边,像是警告又像是挑衅。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致敬一句)
那帮远远退回大义镇的各宗各派之人,都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
荀忧眯起双眼,随即叹息着坐回凉亭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片棋子被荀郁一一提走,“这一劫没打好啊。”
荀郁看着棋盘,“存地失人,则人地两失;存人失地,则人地两存。景玉衡不愧为一代英豪。”
荀忧揉着眉心,面色愁苦。
荀郁望着他,嗤笑一声,“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有后手。”
荀忧的笑容重回脸上,似乎一个军方大将和一万精兵的烟消云散,完全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将一枚棋子夹在手上,点落棋盘,“知子莫若父。”
虚空之中,景玉衡的身影已经十分黯淡,摇摇晃晃似乎就要崩散,他却面带微笑地朝着剑宗的所有人道:“记住了,剑宗的强大,是因为人。”
剑宗的所有人俱是心神激荡,在陈清风的带领下,齐声高喊,“谨遵祖师教诲。”
景玉衡此刻微笑着看向云落,“当年遇见你的父亲,有些话忘了告诉他,令我很后悔。幸好遇见了你,就都告诉你吧。”
随着这一句话,景玉衡的身形崩散,一个光团,悄悄没入云落的识海之中。
宗门之内各处响起一阵哭喊声,送别一直守护着自己的祖师。
云落愣愣地跪着,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跌宕起伏,此刻骤得平静,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当陈清风缓缓起身,云落、裴镇等也都跟着起身。
李稚川上前一步,打个稽首,“既然此间事了,陈宗主想必有诸多善后事宜,我便带着李子回去了,不多叨扰。”
陈清风连忙还礼,李稚川一摆拂尘,拉着李子转身离去。
李子连忙扭过头,看着云落,“偶像,记得来看我啊!”
云落笑着朝他挥挥手。
紧接着,横断刀庄之人也在邢昭远的带领下离去,大光头带着小光头一起跟众人告别之后,也去与先行离去的佛教众人汇合,然后返回山门。
只剩下周墨和雁惊寒还留在此地,雁惊寒道:“陈宗主,宗内还有诸多事务急需您去处置,不必在乎我俩。”
陈清风心中无奈,确实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自己,姜师叔的情况、防护大阵崩坏之后的应对、那些在危难时刻弃剑宗而逃的弟子的处置、人心的安抚,种种事项,都令自己头大。
只好朝二人拱拱手,“那就请二位自便,顺便将云落他们护送至住处。”
在二人点头之后,陈清风看着这五个弟子,心中一片温暖,这便是祖师所说的剑宗之兴在人吧。
亲切地拍了拍每个人的肩头,陈清风飞掠而去。
众人正欲朝山门之内走去,一个人影飞奔而至,到了山门前,先是悄悄露头窥探了一眼,然后大叫着跑来,“小镇,小镇,你没事吧?”
裴镇听见这熟悉的喊声,连忙转身道:“韩叔,韩叔,我没事!”
韩朝恩赶紧把着裴镇上下看了看,“幸好,幸好,没事就好。”说完还拍拍胸脯,一阵后怕。
裴镇道:“韩叔你怎么来了?”
韩朝恩低声道:“刚才我看见大队军士从大义镇过来剑宗,当时就想着遭了,想偷偷潜过来看你来着,可是他们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法过来,我就只有等着。后来我又瞧着一大帮修行者从剑宗撤出来,甚至还有好些剑宗弟子,我这心里就更慌了。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大将军、大总管交待啊!”
这时,一个一直背身朝着韩朝恩的人默默转身,“你可以当面向我交待。”
韩朝恩抬眼一瞧,大惊失色,连忙单膝下跪道:“属下参见大总管。”
雁惊寒将他扶起,“开个玩笑,你做得挺好。”
周墨却插话道:“韩老哥,可否将你看到的那些从剑宗撤下去的人的动向跟我们说说?”
韩朝恩略有迟疑地看着雁惊寒,雁惊寒点点头,“这位是四象山的绣虎,周墨周山主。”
周墨连忙摆手,“雁大哥不要取笑我,我们暂时还没有山主。”
雁惊寒笑了笑,“难不成叫你周绣虎?”
周墨哈哈笑道:“韩老哥称呼我周墨就好。”
韩朝恩听得刚才那一声雁大哥,哪里还敢怠慢,“周山主,我在镇子口亲眼瞧见,司闻曹的卫红衣领着一大帮修行者穿过军阵,来了大义镇上,然后就让他们各自离去。”
周墨追问道:“卫红衣呢?”
韩朝恩略微想了想,“好像领着那清溪剑池的柴玉璞和一个弟子一起走了。”
雁惊寒此刻也听出了不对劲,“走了?”
韩朝恩微微有些紧张,又仔细回想了下,肯定地点着头,“对,就是走了,清溪剑池其他人都还在镇子上,就他们三个走了,而且好像还很急,骑的马,都没坐马车。”
云落突然插话道:“他们应该是去了锦城。”
“锦城?”雁惊寒有些疑惑。
周墨双手一合,“看来锦城之中,也有变故。”
云落想了想,看着裴镇等人,“你们可还记得咱们刚到二年级那天,意图打伤我的赵恪?”
裴镇点点头,“记得啊,后面咱们不还让霍师兄帮忙查了嘛,说是蜀国王太子的门客。”
云落沉声道:“可是我跟蜀国王太子素无瓜葛,为何他要对我不利?”
崔雉接过话头,“那就要看你得罪的其他人跟王太子有无瓜葛了。”
云落的三言两语,已经让周墨心中有了轮廓,此刻他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个年轻人的剖析。
陆琦也跟着道:“后面霍师兄查到秦如初在来的路上被俞横耽误了时间,这才没能阻止那场比试。”
云落又道:“然后那个阻挠赵恪挑衅我的甘苏,其实是蜀国大公子的门客。”
几句话,将整条脉络理得清楚了。
符天启点点头,“是的,我刚才看见了,赵恪、董慎、俞横这些人都已经跟着卫红衣悄悄走了。”
雁惊寒对几个少年的表现很是惊艳,满脸堆笑,“所以,你们的结论是?”
云落与几人对视一眼,都朝他点点头,他便肯定道:“今夜蜀国王城之内,或许会有一场政变。”
雁惊寒和周墨相视而笑,正欲夸奖几句,不想已经有人替他们代劳了。
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响起,“啧啧,不愧是凌青云的儿子,居然这样就能猜出国师的计划。”
周墨和雁惊寒迅速一前一后将几人护在身后,雁惊寒声音微冷,“谁?!”
飘忽的声音怪笑着,“雁大总管,居然不认得我了。”
雁惊寒沉默不语,周墨却平静道:“听闻清音阁在秦璃阁主的带领下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刺客宗门,不知此次来的是哪位副阁主?”
清音阁,原本叫做青衣阁,乃是一个传承悠久的刺客门派,后来投靠大端王朝之后,被大端王朝皇后荀清歌,改为清音阁。
阁主秦璃,八境巅峰,稳稳当当的天下前三,据传两位副阁主在大端王朝毫不吝惜的砸钱之下,也生生被堆上了八境。
如果仅说八境高手数量的话,或许清音阁已经是天下第一大宗门了。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谁敢保证那些传承悠久的门派家族里,没有隐藏的底牌,没有些个靠着秘法苟延残喘的老不死。
当那个飘忽的声音又道:“四象绣虎,名不虚传,老夫郑黯。”
雁惊寒和周墨的心直入谷底,郑黯,清音阁副阁主,八境下品,再是泥塑纸糊,那也是八境,
二人俱是七境下品,如何能敌?
雁惊寒故作平静道:“郑阁主,当知我和薛镇的身份,莫非真要与我北渊开战不成?”
郑黯嘿嘿一笑,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云落等五人紧紧围成一个圆,云落和陆琦,裴镇和崔雉将符天启护在当中,神情亦是凝重异常。
“国师吩咐了,只要能杀了这小子,别的事,他去想办法,我这一介莽夫,就不费那个脑子了。”
郑黯顿了顿,又道:“你们最好就束手待擒,这样的话我就把这小子杀了,保管你们毫发无伤,毕竟又是将军府、又是崔家陆家的,哪怕国师也够头疼的。”
雁惊寒和周墨都能感受道四周明显的禁锢,显然这个郑黯已经布下了结界,雁惊寒以心声问道:“能出去吗?”
周墨的回答有些无奈,“他们知道我的来路,这个结界阵法没有用一丝符箓。”
正说着,周墨神情一动,将那条景玉衡所赠的噬灵蚕悄悄放出,无形的噬灵蚕无声地开始啃噬起这个结界阵法。
周墨心中大喜,与雁惊寒悄悄交流几句,一边以退出的补偿为借口与郑黯周旋起来。
郑黯大喜,能不伤到其余人那是最好,便耐着性子与二人讨价还价。
一来二去,结界突然一阵摇晃,郑黯登时反应过来,怒喝道:“你们耍我!”
周墨心神一动,噬灵蚕骤然缩回体内,大吼一声,“逃!”
他将云落抓起,身形一晃,从一个方向击破结界,冲了出去。
雁惊寒护着几人朝另一个方向跑出,他不担心自己,没有云落,他们几个不会被针对,他只是深深地为周墨担忧。
周墨右手不断地飞舞,甩出一道道符箓,瞬间布下符阵,带着云落瞬间移到数百步之外,紧追在身后的郑黯被符阵一困,大喝一声,真元暴起,将符阵瞬间击溃,迅速拉近距离。
周墨神情平静,本来就是随手布下的小符阵,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一边感慨着实力差距,一边继续布下一个个小符阵,带着云落拼命逃亡。
但郑黯已经有了准备,距离在不断地被拉近。
郑黯其实在噬灵蚕啃噬不久之后便已经发现了结界的变化,压下那一瞬间想戳破对方谋划的冲动,他耐着性子陪着二人,等待着某一个人将云落单独带走,并且暗暗祈祷,那个人不要是雁惊寒。
看着周墨和云落的背影越来越近,感觉到周墨布下符阵的速度越来越慢,郑黯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你是什么四象绣虎,才华无双,又有什么用,这终究是个修行者的世界啊!
随手摧毁掉一个符阵之后,郑黯朝着云落的背心,右手一拍,发出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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