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汉世祖 > 太宗篇17 妥协的,装傻的,跑偏的

离了魏王府,刘昉是马不停蹄,直奔安东王府,这是由实力因素决定的,至少在当下,安东、安西便是大汉帝国统治下最强的两个封国,再加上其父秦王刘煦留下的资本,刘文渊倒也值得刘昉亲自跑一趟。

        当然,对刘文渊就无法像对刘旻那般做一些交心之谈了,也是从他爹开始,刘昉与他们就非一路人。从谈话过程来说,也不想与刘旻之间有那么多拉扯纠缠,结果刘文渊也很识趣,恭恭敬敬地将刘昉送出王府。

        刘文渊虽然年轻气盛,但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一根筋,不安分是一方面,该从心时也不过分执拗。当然根本原因在于,不管是亲自登门的四叔,还是背后的皇帝二叔,都远不是刘文渊能够对抗的,何况还在京城。

        闹一闹,或许有奶吃,但若是闹得狠了,面对的恐怕就是板子了,刘旸让刘昉给诸王传递的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刘文渊当然也领会到了。

        不过,在认怂的同时,刘文渊还是忍不住提出他真正的诉求,秦王爵。这个问题,已然成为刘文渊的心病了,倘若朝廷一视同仁也就罢了,但偏偏不是,而当初阻止他承袭秦王爵的恰恰又是东宫那干人。

        虽然刘文渊是刘煦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少了一个“秦王爵”,对刘文渊而言,就像是一张完美的拼图少了点睛的一块。

        对于“秦王爵”的问题,刘昉一定程度能表示理解,但也直接表明,只作传话,至于皇帝如何决定,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面上相处已然很矜持,而综合一番交流的情况,刘昉对刘文渊这个大侄子的看法,却是不免看低了,比起其父,差距实在太远了,不论是为人还是做事,当然,最主要的是缺了那股子常人所不具备的气度与魅力.

        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口口相传的东西,实则是一种小概率事件,能青出于蓝者就更属凤毛麟角。别说区区一个刘文渊了,就是当今皇帝,别看刘昉俯首听命,表现得恭敬顺从,但心里是什么看法,谁又能知晓呢,毕竟,他可是世祖皇帝之子,仰望乃父背影,追随其脚步,成长经历了一整个辉煌时代。

        刘文渊之后,刘昉又走访了今夜最后一家,老九刘曙。在刘昉看来,诸王之中最有可能折腾出乱子的反而是刘曙,因为他最不可控,不知轻重,随心随性,什么荒唐的事都干得出来。

        然而,若让刘曙知道刘昉的想法了,或许就会嘲笑他四哥了,竟被一叶障目,殊不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

        他刘曙固然是荒唐随意,过去混账事也的确做了不少,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但偶尔做出一些聪明的选择,反倒正常,而这偶尔,往往是关键时刻。

        甚至于,在刘昉登门时,刘曙还冲他耍了一通起床气,然后一脸无辜地对太和楼之事表示“不解”。他只是应邀去太和楼吃顿酒席,看个热闹,怎么惹得赵王四哥半夜登门,还这般郑重其事,搞得像遇到个天大的问题一样。

        在刘昉面前,刘曙表现得格外通透,直白地表示,只要朝廷不断绝与林邑交通,不加林邑商民重税,准许国内移民,再对林邑国的安全提供保护,他也别无所求。

        用刘曙的话讲,先帝对他有父子之情,今上对他有兄弟之谊,朝廷给他的封赏已经足够深厚,他并非贪得无厌之徒,因此满足了。

        刘曙话说得如此敞亮,倒把刘昉哄得一愣一愣的,满意而归。然而,这与刘旸收到的太和楼间情景,却是大为不同,刘曙可是诸王之中态度最为激烈的,骂吕端骂得最狠的。

        这其中的区别,或许只在时间场合的不同了.

        离开楚国公府后,刘昉就再没有继续奔走了,不只是时间晚了,已过子夜,还因为,他接下这份差事,除了给刘旸这个皇帝面子,也是为了顾全朝廷大局。

        但是,做到这一步,已然足矣,其他人,派人执手书递府即可,就是皇帝二哥,也不能把他当牛马走来使唤。

        刘昉留在京城,除了那份眷恋之情外,还有折贤太妃的原因,但若逼得过分了,了不起也回封国去便是了。

        ——————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同样在深夜郁结难眠的,还有凉国公刘晔,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他那张脸依稀仿佛仍在啪啪作响。

        那什么狗屁判官寇准,拿人竟然拿到他公府门上了,还一番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张嘴国法,闭口朝制,丝毫不将他这个皇弟、凉公、康居王放在眼里。

        虽然极力克制住自己脾气,但这种被人闯上门,带走亲勋的体验,对刘晔来说实在太难堪,心中格外不是滋味。等明日消息传开之后,他堂堂“十三王”就要成为京畿笑柄了,不,或许已经传开了,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上层的传播速度从来是超人想象的。

        就像此前刘昕所言,刘晔街市上的举动大不合适,会有麻烦,就是刘晔自己也清楚,当街杀人不妥,但即便有麻烦,也该是来自宫城,来自宗正寺,哪里轮得到洛阳府!

        但偏偏就有个姓寇的判官跳出来,张牙舞爪,摸黑行事,欺人太甚!当然,刘晔心里还明白,法是那个法,理是那个理,人,却不归他洛阳府管。

        不过寇准,也没直接“针对”他刘晔,人家目标是杀人者周隼,缉其归案,这似乎就说得过去了,才怪!

        为此事,刘晔是觉都睡不好了!厅堂被灯火照得透亮,刘晔背着手在精致的波斯毯上踱步,四名军官侍立在侧,不过都垂头丧气的。

        “怎么都不说话,耷拉着脑袋做甚?”刘晔见到下属们那副丧气状,就忍不住更来气。

        不过,没人敢作声,适才已经被大王训怕了!刘晔见状,在四人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其中一名身材精壮的军官身上,点名道:“秦棡,你说!”

        在刘晔身边当值,又姓秦,很容易便猜到,这秦棡乃是瑶人出身,还是如今瑶人第一大族秦氏子弟,还是洪江侯秦再雄之子。

        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送到安西任职,可见秦氏与刘晔之间的关系绑定有多深,当然,秦再雄子女众多也是一方面,被安排去支持刘晔的也不只秦棡此一人。

        同时,除秦氏之外,瑶、苗蛮人中其他大族如符、盘、白、马等氏族,也在号召下各遣子弟、族人、山民西去。过去几年,瑶、苗支边,那也是一波又一波地去,每批多则数百,少则数十,以族中大宗大姓为骨干,因此,刘晔身边的文臣武将,多为湘江、粤、黔、川人,其中不乏有材士,都是几十年来南方蛮部汉化的结晶。

        在刘晔压迫十足的目光下,秦棡也不敢沉默了,总得说点什么,于是硬着头皮道:“大王,周隼可是有功之臣,身上大小创口十余处,都是为大王尽忠效死所得!

        那姓寇的,不似良人,胆敢上门拿人,显然有备而来,意图拿周隼正法,必须救他,否则臣虑洛阳府真敢判死周隼!”

        “尽是废话!”刘晔闻言,眉头顿时一拧,斥道。

        秦棡讪讪一笑,想了想,继续道:“莫若末将带人去洛阳府,将周隼抢出来?”

        这个逆天的想法简直把刘晔惊呆了,眼睛瞪得老大,当即就骂道:“蠢话!”

        努力地控制住情绪,刘晔继续骂骂咧咧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碎叶?这是大汉京城,首善之区!闯衙夺人,亏你想得出来,伱想做甚,蛊惑我造反吗?”

        “末将不敢!”听刘晔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秦棡赶忙跪下请罪。

        若是手中有一条鞭子,刘晔定然狠狠地抽他几鞭子,把他抽疼,抽醒。然而,看着他嗫喏难言的憨直之态,刘晔又有火难发,一时间竟感到十分憋屈。

        “滚滚滚!”刘晔不耐烦地冲秦棡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

        “你们也都退下!”刘晔又朝着其余三人吩咐道。

        “是!”一干人如蒙大赦,赶忙退下。

        显然,刘晔并没有发怒,只是郁愤难填罢了。即便有怒,也是针对洛阳府,针对寇准,而非这些出生入死的部属。

        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焦灼与发泄之后,刘晔的情绪倒也逐渐稳定下来,但是让他去就寝睡觉,那也实在没心情。

        继续在堂间徘徊几许,刘晔嘴里嘟囔几句,忽地冷笑两声:“这个寇准,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就是想借此事扬名吗?我成全你,让你扬个大大的名!”

        心中计议既定,刘晔立刻将几名属将召来,交待一番,严禁他们乱来,然后便带着两名亲卫出策马出府,直奔洛阳府去。

        并不难猜,此时的洛阳府中也是一片风声鹤唳,气氛压抑极了。宽敞明亮的二堂中,刚做下一桩大事不久的寇判官很是从容地挺立其间,以风雅健谈著称的洛阳府尹宋白此时已无法保持平日的风度,绕着寇准踱步,怒不可遏地呵斥道:“寇准,你究竟意欲何为!”

        宋白是在自家府内中收到消息了,原本他正在搂着美妾享受名士风流,雅兴直接被打搅了,赶回府衙路上听取了大概情况的汇报,然后坐蜡了。

        这个寇准,骄矜自负,跋扈张狂,总是自作主张,简直不可理喻,这不无事生非,自找麻烦吗?你去惹凉国公府做甚?

        一路愤怒与怨气滋生,及至府衙,几乎爆棚,待见到寇准那副“坦荡自如”的模样,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而面对宋白的质问,寇准从容依旧,平静地答道:“回府君,只是依律执法罢了!”

        “谁给你的权力?谁让你擅自行事?你知道,你此举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你知道这会给洛阳府带来多大麻烦?”宋白怒道。

        听宋白这么说,一直眼观鼻、鼻观口的寇准终于抬了下眼皮,一副疑惑之状:“敢问府君,还有什么比当街杀人而凶手逍遥而去而官府无所作为,影响更加恶劣?天道照照,众目睽睽,人心难欺!”

        “你别用这套关官样文章搪塞本府!”宋白不吃这套,逼视寇准:“你明白本府所指何意?”

        这大概是宋白上任以来,如此严厉,若是一般的下属,也早就退缩服软了,但寇准能是一般人吗?

        敢到凉国公府拿人,那主意早就说坚定了的。不过,或许是为了给宋白留一点面子,寇准对宋白关心的事情避而不谈,而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府君,便是一件普通人命案件,下官将犯人拘传审讯,也是合法合理吧!死者尸体还摆在府衙挺尸房,总要给一个说法吧!”

        “寇准!”寇准那语气、那神态,在宋白看来,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彻底爆发了:“你以为本府好欺吗?”

        “下官不敢,也无意藐视府君!”将宋白一双老眼都快瞪裂了,寇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但很短暂,很快便躬身拱手,应道:“下官只是依法执法,公事公办,这也是府君平日里的教诲!”

        “够了!”宋白实在不想和这个狂傲的下属纠缠了,直接道:“先把那周隼放了!”

        对此吩咐,寇准脸色也顿时不悦了,但毕竟是顶头上司,稳定着情绪,但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府君,那周隼杀人,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如此杀人重犯,岂能轻易释放!”

        “先把人放了!”宋白加重了语气。

        寇准则强势地顶回去:“徇私枉法之事,恕下官不敢从之!”

        “你!”宋白怒道:“这洛阳府,何时轮到你寇准发号施令了?”

        “依法办案,是朝廷法制赋予下官之职权!”

        目光生冷地盯着寇准,寇判官依旧凛然不惧,直挺挺地面对之,见状,宋白直接招呼着边上瑟瑟发抖的其中一名属官,道:“去,传本府令,将人放了!”

        “慢!”寇准大喝一声,但见宋白一副强来的模样,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郑重其是地说道:

        “府君如欲一意孤行,下官职权有限,不敢力阻。然而,罪犯周隼,尚未经提讯,未经审查,若今夜走出府衙,那洛阳府必声明尽毁!”

        听寇准如此说,宋白那狰狞地怒容方才有所平复,事实上,能爬到洛阳府的位置上,即便性情软弱迂腐了些,基本都政治素养还是具备了。宋白心里实则清楚,从寇准把人带回府衙开始,洛阳府便被架上去刘了,他这个府尹也一样。

        这或许也是,宋白真正恼火的原因!寇准这种做法,着实令人生厌。

        经过一阵复杂的心理建设之后,宋白把所有怒气压抑下来,而后表情冷厉地指示道:“尽快审讯,尽快结案!”

        “再惹事端,必不相饶!你好自为之吧!”宋白撂下这么一句话后,脸色难看地拂袖而去。

        转身之际,宋白已然下定决心,定要把这个寇准给调走。平日间,寇准精明强干,又有上面的赏识,对其自专之处,能忍则忍了,他宋白又不是器量狭小之人。

        但今日之事,已然触及了宋白底线,这样的刺头下属,只会是麻烦,绝不能再容其放肆。否则,真就有愚人当他宋某人好欺了,连个寇准都压制不住。

        “谨遵府君之命!”身后,寇准躬身揖礼,做恭送状。

        面上依旧说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眼神却多少有那么一丝深沉,他当然也清楚,这一遭是彻底得罪宋府君了。但是,从做下决定开始,寇判官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此事之后,他要么高升,要么贬官,但不管如何,他寇某人维护国法、不畏强权的名声也将彻底打出去。就是平掉外放,洛阳府也与他无干了,因此,宋白对他观感如何,根本不重要,想要成事扬名,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就在洛阳府尹宋白神伤头疼之际,一桩更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凉国公刘晔亲在到衙,目的很简单,投案而来。据其供述,延康街杀人案,乃是他的主意,周隼只是奉命杀人,洛阳府若要执法,就拿他这个主谋问罪。

        然后便自己往开封府监房而去,任谁阻止都没用。刘晔这意外的举动,就是寇准也是惊愕不已。

        而宋白听闻此事时,是脑袋都快炸了,他哪敢任刘晔如此胡闹,堂堂皇室直系宗王,岂能去牢房这种地方。

        急急忙忙地跑回府衙,终将刘晔拦阻于监房前,好说歹说,就差跪下了,刘晔也毫不动容。直接走进开封府牢,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监房,办理“入住”。

        刘晔的迷之举动,让整个洛阳府彻底陷入一个尴尬之境,开国几十年来,可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地方官府拘押皇室宗王之事,不论起因如何,过程如何,但就结果来看,洛阳府不可避免地摊上大事了。

        说轻点,那也是擅权逾制,严重地来讲,那就是藐视皇权了。了解问题的严重性,宋白最后看向寇准的目光,也几乎要吃了他。

        而寇准,心绪显然也无法保持此前地平稳了,虽然嘴上坚持着,但心中已然悬上了一块巨石,堂堂凉公就算要反击,也不必用这样晦气的办法吧,实在太……脸上无光不说,还伤天家的颜面。

        而事情到这一步,就不是洛阳府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宋白是当场把寇准停了职,然后连夜写好奏章,把事情详细经过描述清楚,当夜剩下的时间也不睡了,翌日大清早的,便带着满眼的血丝,进宫向皇帝刘旸汇报请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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