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景云收回了那道投入占星岩的念识时,东天已经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方寸崖上银辉尽染,草木之中自有灵蝉抖翅。
此时的天机老人已经不在原位,而是负手立在悬崖边上,似是欣赏月色又似正在追忆往昔,山风拂过,衣袂飘飘,只把瘦高的背影留给了陈景云。
虽然在心中腹诽着老家伙的故作高深,陈景云的脸上却已经显露处了复杂的神色,坐在那里沉吟了半晌,这才喟叹一声起身走向崖边,口中言道:“前辈行事实在太过出人意料,这般手段实在是......”
天机老人并未回头,听到陈景云欲言又止,不由哈哈笑道:“实在是什么?太疯狂了是吗?小子,没有生在万年之前是你的大不幸,斯时三族混聚、诸强林立,凡有争斗必定血染长空!一众绝代天骄哪个不疯?哪个不狂?”
说不向往那是假的,不过陈景云的嘴里却不这样说,与天机老人并肩站在了崖边,笑道:“比起那样的大争之世,我更喜欢如今的平静生活。”
“平静生活?小子,你的所作所为我虽并非全然知晓,但也能够猜出个大概,安安心心地等着接替老夫的位置不好吗?何必搞出那么多事情?”
知道天机老人意在试探,陈景云不由心中暗啐,看来老家伙并不是真的算无遗策,否则也不会搬出这么大的一个甜瓜来给自己吃。
“天大的冤枉!晚辈除了在妖、魔二族使了一些手段之外,旁的可真是什么都没做!这些年虽说一心苦心经营天南吧,那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徒子徒孙们有一处安身之所。”
听陈景云如此说,天机老人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小子刁滑”之后,也就不再试探,而含笑问道:“你与里面那位相谈了这么久,却不知他在听闻老夫得以延寿千载之后是何表情?”
陈景云嘿嘿笑了两声,却是不肯告知,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轮明月,口中喃喃有声,竟似诗兴大发,直到天机老人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才说道:“前辈真要我说?”
虽然知道定然没有什么好话,天机老人却依旧难掩好奇,催促道:“少在这里磨蹭,否则之前答应回答你的两个问题就此作罢!”
“里面那位前辈的原话是——‘好个天机老贼,居然敢算计到本尊头上!如此也好,到时叫他连本带利一起还来!’就是这样了。”陈景云语带为难地道。
“哈哈哈......!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那厮与我本就一体,还说什么连本带利?看来这回真是被气得不轻!甚好,甚好啊!”天机老人畅快大笑道。
大笑了一阵之后,天机老人回头看向陈景云,见陈景云面露狐疑之色,于是敛去笑意,言道:“里面那位的来历想必你已知晓,这也是老夫并不在意妖、魔二族坐大的原因,而你所奇的定是老夫与分身之间关系吧?”
陈景云点头道:“从来只知强干弱枝才是正理,却不知前辈因何要将九成修为分给分身,自己却只保留了元神境巅峰的修为?晚辈也正是因为此事才觉得前辈行事有些疯狂。”
“哼!狗屁的强干弱枝!修为不够如何能解其中真意?你的那具灵器分身在寻常修士眼中自是不俗,但在老夫眼里却与鸡肋无异。”天机老人丝毫不留情面,哼声言道。
“道器分身的玄奇又岂是你这老鬼可以看透的?莫说你的本体未至造化境界,便是占星岩里面的那位怕也看不透本道爷的黄庭秘术!”
心里如此想着,陈景云的脸上却是一副受了打击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前辈点醒,不过晚辈还是觉得自己的那具分身用处颇大,虽然不能独自修行,但却胜在绝无二心!”
见陈景云还在这里嘴硬,天机老人也不跟他计较,转言道:“你这臭小子此来不就是为了探查老夫的虚实吗?如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又作何感想?”
“不瞒前辈,方才骤然知晓您老的分身早已踏足造化境界,晚辈一时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人族有您坐镇自能傲视妖、魔两族,忧的却是您的本体一旦身陨,里面那位恐难再将人族之事放在心上。”
陈景云这话说的有些前后矛盾,不过天机老人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笑道:“你有此心,倒也没有枉费老夫对你的期许,此事不必担心,我与那位早有约定,在我本体身陨之前,他会为天机阁出手三次,一旦到时元魂归一,则必先荡平三族隐患。”
虽然天机老人是笑眯眯地说出了这番言语,陈景云却能在其中感受到森冷的寒意,心中冷笑一声,正色道:“前辈一心为我人族,实乃后世楷模!却不知荡平三族隐患之后,前辈又将何去何从?这是晚辈的第一个问题。”
闻听此言,天机老人捋了捋自己长须,复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星河,眼底隐有迷醉之意,片刻之后,叹息道:“唉!造化境又如何?若无超脱之法,终究不过是笼中鸟雀,安能大自在?那条路既然众先贤走得,我又如何走不得?”
“与这老鬼说话可真是费劲!想要勾起我的好奇,进而问一问‘那条路’到底是哪条路?做你的春秋大梦!”
陈景云再次心中腹诽,却也不得不佩服天机老人的阳谋手段,若非早在“墨玉笏板”中知晓了‘通天之路’的存在,后来又从舜易嘴里知晓了详情,他今日怕是无论如何也要问上一问,说不得就要乖乖跳进人家撑开的口袋。
想到这里,陈景云也把目光投向星空,言道:“早前曾在一些杂文典籍中看过一些记载,说是九天之上有神仙宫阙,内中住满了仙佛道祖,前辈欲要寻之也在情理之中。”
一句话差点没把天机老人噎死,心道:“狗屁的神仙宫阙、仙佛道祖!那些低阶修士凭空臆想出来的东西也配自己追寻?这小子太过滑溜,居然真能忍住不问!”
此时一片浮云游过,恰好遮住了明月,陈景云与天机老人似乎同时失了谈兴,居然各自沉默起来,也不知道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忽有一阵山风自崖下袭来,直把两人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那轮明月也终于在此时跃出了浮云,重又开始倾撒银辉。
“小子,还有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天机老人寿眉一挑沉声问道。
心知天机老人是在故作不耐,陈景云不由心下暗笑,也不打算继续周旋下去,于是稍加沉吟之后,朗声道:“明月照南北,浮生共一轮!天机前辈,却不知您老人家打算何时允许北荒诸宗对我天南动手?”
“哈哈哈......!”
一听陈景云居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天机老人立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似乎还透着莫名的欣赏之意,笑了好一会而,才指着陈景云道:“不急、不急!怎也要等到百年期满才行!老夫可不想落下个言而无信的骂名!”言罢又是一阵大笑。
陈景云闻言也笑,拱手言道:“那晚辈可要回去好生准备一番,怎也不能被前辈看轻!告辞了!”
看着陈景云飘然远去的身影,天机老人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喃喃自语道:“不愧是老夫看重的小子,单只这份远见,就不是那些庸材可以比拟的,需得好生打磨一番,方能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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