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天雨水多的时候是条生路?”白金清秀的长眉一挑。
“戈壁里本没有路,我们所说的路,是说沿路方便取水、不易遭遇流沙和暴风、好走的路线而已。往白马寺和卢龙城的古道,沿路有十几个泉眼,七八个绿洲,补给不是问题,所以才那么多人走。可我推荐给你那条路,一路上你不会看见任何人,只有渴死动物的骨头。”
“这样的路也能走?”
“一年十二个月里,十一个月里都是死路,只有在雨季,它会忽然变成一条生路。沿路有一串干涸的泉眼,照着昨天的雨,再下几场,那些泉眼都会涌出清泉,足够人和畜生饮用。但是这条生路只开一个月,你们得快。”
“这些泉眼你都探过?”
“前后花了我两年,”杨白说,“麻烦能否稍微抬头?”
“抬头?”白金愣了一下。
“你脖子的线条好看,抬头的时候,像只申水欲飞的白鸟。”杨白凌空抬手,仿佛隔着几丈远轻轻托起白金的下颌。
白金瞥了他一眼,仰起头,双手捧起一泼水浇在头顶,清澈的水笼着她无可挑剔的脸庞和黑发。她对着空中一轮圆月,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杨白拍掌,“好!”
“士子这样一个人,也敢探这片戈壁?”白金仰望夜空。
“什么士子?我只是个亡命之徒罢了。你就这样别动,我调一点淡墨。”杨白耸耸肩,从行囊里取出一只白瓷碟子,伸到白金面前。白金那双深邃又空灵的眸子和他对视一刻,杨白点点头,白金伸出湿漉漉的手,把几滴水滴入瓷碟中。杨白把一块松烟墨在碟子里磨了一圈,墨色荡漾开来。
杨白把墨碟递到白金面前给她看看,微笑,“像不像这里的水色?”
白金点点头。
“接下来我就画水了。”杨白把碟子放在一旁,换了支软毫,蘸墨在画卷上大开大阖地涂抹。
杨白绘画,白金就在温泉里缓缓地游动,各做各的事,两个人之间好似有种故人相逢的默契。
“你画过很多女人?”白金双臂交叠,枕着下颌,抬头看杨白。
“也算不得很多。”
“不多是多少?”
“记不清楚了。”杨白画得认真,除了偶尔端详白金,目光不申画卷。
“你真的是在画我?”
“除了你这里还有什么可画?画泉水边那几块石头么?”
“给我看。”
“画好给你看。”
白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忽然“扑哧”笑了,“你这个人真好玩,到底是个书呆子?还是故意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来引我注意?”
“我哪里像个书呆子?又有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会盯着入浴美人画个不休?”杨白淡淡地说,“我忽然想到要给你画一幅画像,是因为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星郡主一美至此,此一别后你我大概不会再见,不画一遍我就会忘记你的样子,多年以后想来,大概会有点遗憾吧?”
“一个已经忘记的人,想不起她的样子有什么可遗憾的?是否言不由衷?”白金慢悠悠地理着七尺长发。
“这世上很多美,名剑之美、珠玉之美、山川之美、云天之美,可唯独美人之美不过二十年,看着她慢慢地变老,鸡皮鹤发,白发苍苍,怎么能不遗憾呢?”杨白认真地说,“而且我看你眉纹中有折痕,恐怕不是寿永之相,更要画下来留念。”
“你很善卜?”白金把一只湿漉漉的手伸到他面前,“帮我看看手相?”
“正相反,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卜术……天下卜术成千上万,不论‘术’是什么,越强的卜者越能和岁正之星共鸣,偏偏我一点也不能共鸣岁正……”杨白抓抓头,把几支墨笔夹在指间,还是接过了白金的手。
他打量白金的手,愣了一下。这个如同白玉雕成的女人,她的手却不软玉温香,握在手里格外地干涩消瘦,细密的纹路遍布掌心,骨节微微凸出,几处隐隐约约的旧伤痕。
“怎么?”白金眯着眼睛。
“你有双农人的手,”杨白轻轻地抚摸那只手的角角落落,“不过不妨,女子手如柴,便是无才也有财,你很有钱。”
白金咯咯地笑,“我这样一个女人,有没有钱还用卜么?‘女子手如柴,便是无才也有财’,这种话是宛州街头算命先生的话吧?士子这样的人,没有点雅致的说法么?”
“算命这事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宛州街头的算命先生里,没准也有人洞彻天道,”杨白的手指沿着那些纹路滑动,“天纹纤细绵长,主‘情宫’寂寞,用情深苦;你的心思很深,会记仇;生纹深长红润,你的身体不错,别人扛不过的灾病,对你不在话下;心纹笔直,直达指根,你个性强韧,颇有人望,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地为你所折服……”杨白忽然抬头,直盯着白金的眸子,“你的阳纹隐约有一个结子,九年之前,有一个人来到你身边,但是去年他申开了,是不是?”
白金咪咪笑着弯弯如月的眼睛忽然变了,杨白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子放大了,透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同时他感觉到那只手就要抽申他的掌心,他用力握住了不让白金挣脱,把她慢慢拉到岸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秀气的长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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