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金公子和刘毅已经上完香,踱步而来,众人便一路浅谈着,在知客僧的引领下,穿过一座月亮门洞,向后院走去。
行不多时,一大片梅树,远远在望。
正值冬雪将尽未尽,枯木老松和一株株开得粉红娇艳的梅花树,相映成趣,微风拂来,淡淡沁人心脾冷寒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真是一处好所在!”徐行目光炯炯,心头暗赞。
若于此地炼气修道,定能事半功倍。
知客僧笑道:“诸位居士,前面那座楼阁视野极佳,若是嫌冷,阁内还有着炭盆,可以取暖。”
金公子闻言大喜,又塞给知客僧五两银子,而后吩咐仆人随同知客僧去厨房搬动木炭。
徐行向上观瞧,楼阁拔地两丈有余,依托山壁而建,四面有素色锦帐,可以遮挡风雪,正是极佳的观景所在。
其中更有数条石阶蜿蜒曲折,直入十亩梅林深处。
想必,平日有不少文人墨客,于此流连驻足。
“慎之兄,此地若何?”薛周目光温润,笑着问道。
徐行点了点头,道:“确是个好去处。”
金公子、刘毅、钟林等人也大为满意,连连点头称叹。
两名美婢先自上了楼阁,仔细收拾了一番,又在椅子上垫了狐皮裘绒,方让金公子坐了。
众人落座,未几,四面炭火盆燃起彤彤火焰,阁内登时暖意融融。
几人推杯换盏,便开始吟诗作对,酒至微醺,气氛融洽。
其间,薛周由于四处游学,见闻广博,说些奇闻逸事给众人听,一时间,连徐行也听得入神。
不知不觉已到晌午时分,众人用罢午饭,刘毅就提议去梅林中踏雪寻梅。
众人自是欣然应允。
徐行却放慢脚步,渐渐落在后面,思索着《养气诀》上的法门精要。
《养气诀》原是他从偶然获得的一块青铜碎片上得来。
徐行至今仍记得,那日,他一握碎片,其上密密麻麻的云纹,化作修炼无名法诀,铭入灵台的震撼场景。
他后来到历史博物馆中,寻找一位考古专家求证,碎片竟是西周编钟的一部分。
那专家甚至还鼓动他捐给博物馆,当然……被他拒绝了。
自此,碎片常伴身旁,形影不离。
正在思索之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狐狸,捉住它!”
正是金公子的声音,徐行回头望去,只见雪地里一只通体洁白的狐狸,向四处奔去。
白狐仓惶奔逃,但行动却不算敏捷。
细观之,赫然发现,白狐后足之上,嫣红血迹点点而洒,触目惊心。
钟林和金公子的几位仆人正向白狐围堵而去。
白狐左冲右突,最终闪躲不及,落在钟林手中。
钟林一边死死按住白狐,一边冲金成笑道:“金公子,稍后正好用这狐狸下酒。”
白狐闻言,大大的眼睛中竟露出恐惧的神色,颗颗眼泪在晶莹灿然的蓝色眼眸中来回打转儿。
“妙极,妙极!”闻言,金公子眼睛一亮,抚掌大笑。
“且慢!”
正在这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徐行诧异地看着不远处的薛周,愣了一下,转而也不以为意。
他走上前去,淡淡笑道:“这狐狸如此娇小,身上能有几两肉?况且佛门清净之地,又怎好杀生害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放它一命吧。”
钟林不屑一笑道:“徐兄说的好生轻巧,这狐狸又不是你抓住的,慷他人之慨,实非君子所为。”
他早就看徐行不顺眼,凭什么大家都是贫寒士子,独你徐慎之方才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徐行冷睨了钟林一眼,并不与其争辩,只是看着金公子道:“金公子,若是这样的话,徐某愿出钱买下这只狐狸。”
“岂有此理,这狐狸本是我……”钟林见徐行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顿时大怒,正要发作。
金公子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唉……钟兄莫要动怒嘛。”
见钟林面色稍缓,又道:“大家都是朋友,何苦为一畜生伤了和气。”
刘毅也笑着附和道:“慎之,钟兄喜爱玩笑,你莫要当真……佛门清净之地,何曾真会那般作为。”
于是,金公子笑着从面色愤愤的钟林手中接过白狐。
方一入手,只觉掌下狐狸皮毛光滑细腻,竟不弱二八少女的娇嫩肌肤,甚至比起颈上狐皮大氅还要柔软舒适几分。
心头不由暗悔,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出言反悔。
金公子笑了笑,将狐狸放在一旁的雪地上,道:“慎之兄,这畜生已放了。”
白狐竟向徐行脚下跑去,拿小脑袋来回蹭徐行的腿。
“这狐狸倒还通人性?”
刘毅啧啧称奇。
钟林看着这一幕,心中恨意渐生。
这畜生,纵是不剥皮吃肉,整只贩卖给富贵人家,也是一笔进项。
徐行心道果然,这狐狸果是有着几分灵性。
其实并不奇怪,此界灵气丰郁到在自家的茅草屋中都能打坐炼气,更遑论山中?
日积月累,灵气浸染,一些飞禽走兽难免开了灵智。
蹲下身来,掂起白狐后腿,想要察看伤势。
但,白狐竟将后腿蜷缩在一起,似是死活不让徐行察看。
徐行皱了皱眉,道:“我不看你的伤势,如何与你清创包扎?”
人狐对话一幕在金公子看来,就有些奇怪了。
心道,这徐慎之痴傻了吧?对着一头畜生说话?
“徐兄见闻广博,说不得懂得禽言兽语,也未可知?”读书人骂人向来不说脏字,钟林语带讥诮。
此言一出,连素与徐行相善的刘毅都感到尴尬。
金公子此刻也觉得无趣,心道,莫非自己高看这徐慎之了。
金公子之父虽是商贾,但对于读书人有着敬畏,因此嘱咐金公子多和读书人来往。
毕竟,这是一个士人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时代。
金公子摇了摇头,也不招呼徐行,就和刘毅,钟林转身去了远处。
对于几人的言语,徐行充耳不闻。
过了一会儿,徐行似是有些不耐烦了,盖因白狐不停躲闪,不让他察看伤势,也不知是在畏惧些什么。
这时,一把清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徐兄,还是让我来吧。”
徐行抬起头来,见薛周蹲下身来,手中捏着一块儿素色手绢,就是点了点头,“麻烦薛公子了。”
薛周温煦一笑,轻轻拿起灵狐毛茸茸的后蹄。
说来也奇,由着薛周察看伤势,这回灵狐竟然没有躲藏。
薛周目光温和,手中动作不停,似乎察觉到徐行的疑惑目光,未作深思,就是随口道:“这狐狸是雌……”
言及此处,似有所觉,顿住不言。
徐行看着素色手绢上精美绝伦的刺绣,眸光流转,若有所悟。
这时,白狐也站起身来,冲着徐行和薛周“唧唧”几声,连连躬首,似是作揖,目光更是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徐行也不以为异,沉吟道:“你既已开灵智,当知人心险恶,逃命去吧。”
白狐闻言,眼眸晶闪,深深看了徐行一眼,朝着一棵梅花树下跑去。
不大一会儿,雪白身影就消失在梅林枯草中,唯有点点三瓣梅花蹄印,于皑皑白雪之上深淡相宜。
薛周饶有意味地看着负手而立的徐行,思忖道,这徐慎之倒也是一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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