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身体有些发慌,以至于不得不拽住身边艾尔伯特的胳膊,才能在马背上坐稳。
他知道事情总会超出预计,但打心底里就感到荒唐的情况本就不在可测的范围之内。
就比如说当初这位艾尔伯特粉墨登场,证实了格林一直以来的猜想,以及他那夸张的圣贤三皇后人的身份。既然是魔都恩底弥翁的正统继承人,说起来也算是有王的资质,无怪乎当初在阿瓦隆湖附近的山洞时能够拔出断剑王选。可当事情转换主角,轮到沉默寡言又忠心耿耿的阿塞细腻,少年领主怎么也想不出,他那拔剑的一手,竟然是靠着曾经的库纳利大将军的身份。
这已经不是王的继承人的问题,大将军,根本就是库纳利的王。
库纳利人的社会是一个宏观的个体,而掌控着整个种族命脉的则是三名至高无上的领袖。这三人当中,负责手艺与经济的大师匠掌管了族群所有的生活,总体权力最大;负责司祭宗教的大坤祭,则有着通过坤教会下达重要政策的能力;最后负责军政的大将军,平日里只负责训练军部,只有在军队出征后,才会拥有战争决策权力。
这三人执政体系决定了所有库纳利人的生命,任何人都要对以上三者无条件服从。然而这三位也并非权力均等,一般而言,拥有宗教控制能力的大坤祭是权力最大的一位,而拥有除此之外所有日常决策权力的大师匠则在其次,只有大将军,除非是需要动用军队,否则几乎谈不上有任何的权力,既不能直接调动兵员,也无权擅自征募,甚至连对军队培训的章程都要经过其他二位的审核,看起来或许是三者中权力最薄弱的一方。
然而战争决定一切。
大将军平日的弱势,决定了他在战争爆发之际的绝对话语权。无论是矛盾冲突还是国仇家恨。只要是需要军队出动的情况,大坤祭和大师匠会将全部的权力和信任移交,无条件服从大将军的要求,保证军队出征后的任何关节都不会出现滞塞。
自古以来。军队的最终权力,都是牢牢掌握在王的手中。
库纳利人的这种体系带来了冰冷和束缚,剥夺个体自主权利几乎刻在了每个库纳利人的灵魂当中,然而不得不承认,就是在这枷锁重负喘不过气的环境当中。库纳利强横无匹的凶猛大军才会成为哥诺迪亚最伟大的步兵军团,任何种族都望尘莫及。
库纳利军就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行如一,战如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率领他们的大将军,就是那挥动剑锋的人。
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说自己是“阿塞西斯”!?
“所以说,这个人……真的是阿塞西斯?我的……那个阿塞西斯?”
格林一手拽着艾尔伯特的衣袖,一手狠狠拍了拍面颊。却只觉得呼吸不畅,大脑眩晕有种缺氧的感觉,感觉自己就好像立时会翻身摔下马去一般。旁边的黑魔导被格林突然“犯病”吓了一跳,本来全神贯注备战库纳利军队,这会儿赶忙反手拉住格林,急切询问他是否中了什么诡异的法术。
然而格林只是愣愣地看了看他,然后视线又平移到远处的那魁梧身影。
“这个……是我的艾尔伯特,然后那个……是我的阿塞西斯?这到底是真实过去还是虚幻传说?该不会只是我的臆测……或者一厢情愿吧?”比起黑魔导是恩底弥翁的正统继承人,曾经那头逛青楼的公羊却是库纳利至高无上大将军,显然更加让人无法接受。这个讯息带来的冲击,远比他想象中能狗接受得要大。
“库纳利的大将军,我们别无恶意,如果我们可以抛却成见好好谈一谈的话……”
有些发懵的格林暂且不谈。最前方的米斯里面色严峻,但依然大声喊话希冀着能够和库纳利人握手言和。不过很可惜,此时此刻的阿塞西斯,显然和那个沉默寡言感悟真理的“指挥官”截然不同,他的眼中除了冷酷便只有厮杀,左手一挥大军中部朝空放射万箭齐发。黑黢黢的箭雨在空中打了个弯便朝着起义军直坠而下。
“殿下,谨慎!”
恩底弥翁低喝一声,双手朝空中同时举起,林间泥土便如同地震般隆隆滚动,片刻的功夫,巨大而宽广的泥石墙体豁然升起,在老法师面前高高耸立后弯下一个力学角度上能保持不倒的弧度,尽最大可能挡下库纳利人射出的箭矢。
米斯里咬了咬牙,“竟然二话不说就发动攻击,期望能和黄金血脉讲道理果然是我太理想了么。”但他也不是犹豫之辈,当下便转回身去,向起义军下达战斗的指令。他身后的高大泥石墙体几乎笼罩了前面的所有人,按照箭矢抛物线落下的角度,米斯里当属高枕无忧,但偏有那个与泥石墙擦肩而过的锋锐箭矢,同时被改变了轨迹,歪歪扭扭正朝着米斯里的肩头扎下,旁边人影突现闪过阿塔兰忒,女弓将手疾眼快,横置长弓一把挡掉了流矢。
“多谢,阿塔兰忒。”米斯里朝她一点头,然后对兰斯洛特迅速下令,“命令部队后军变前军,左翼部队掩护暂时撤退!我们的目标仍然是修特姆贝洛克的魔法堡垒,必须保存实力!”
即使自己对战术有所考虑,兰斯洛特依然严格服从米斯里的命令,点头施礼打马向后,开始对军队进行调整。齐格弗里德和库夫林虽然偏向于单体作战,但也各有各的部下,当即也跟随兰斯洛特,进入中军指挥下达命令,只有阿塔兰忒负责的弓箭手部队,就跟在王的身后不远,听从弓将命令时刻准备火力压制好为起义军的行动营造时间。
马蹄纷乱喊杀震天,格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挡住库纳利士兵去路的那堵高大石墙,然后才注意到身旁的艾尔伯特举着法杖、已经用魔法盾为自己挡下好几发箭矢,赶忙道了一声谢。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请我吃饭,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摆脱库纳利人喽。”终于等到格林恢复正常,黑魔导松了一口气,收起湛蓝色的魔法盾。然后和格林一起朝米斯里的方向靠拢。
“米斯里!”
格林呼喊一声,迅速靠过来勒住缰绳,“你有什么打算?”
米斯里眉头紧锁,耳边库纳利人的奔跑和吼叫声音越来越近。光是一堵泥石墙显然无法阻挡,“我实不愿意和库纳利人正面交锋,无谓的损耗太大。何况库纳利人常年居住海外,对我等起义军并不存在威胁,即是不必要的敌人。如果能够和他们联盟的话那再好不过,可是……”
“库纳利人认死理,这事儿没得谈!”格林的回应斩钉截铁,他是不清楚阿塞西斯过去什么性格,但好歹还有十九名断剑卫士,从他们身上总能研究出点儿库纳利人的共性来。
米斯里眼中神色一黯,“难道只能刀剑相向?”
但少年公爵话头一转:“除非……”
“除非什么?”
格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地询问向旁边盯着自己的恩底弥翁,“老先生,事急从权冒昧一问。您在短时间内能释放最远的法术,大概范围可以到达哪里?”
恩底弥翁虽然没料到格林会问自己,但紧要关头也不藏着掖着,稍一思索便抬了抬手,“详细数据难以具象,老夫如若估计不差,应该可以越过那座山。”
格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恩底弥翁指的那座山倒是平白武器,不过就在比这座山还要靠前的位置,正是魔王修特姆贝洛克的宫殿所在。年轻人当下心中一喜,“成了!”
“成了?格林吾友你想到什么?”米斯里一脸疑惑,旁边阿塔兰忒和艾尔伯特更是一脸茫然,只有老法师若有所思。
“我想到一个方法。虽然不太可能让库纳利人和我们握手言和,不过应该可以让我们统一战线。”格林说着,将自己的想法迅速整理成语言:“我的世界也有库纳利人存在,他们并非单纯地为了战斗而战斗,统帅库纳利士兵的大将军,除了要保证战斗胜利外。也要考虑整个族群的利益。如果出现了共同的强大敌人,大将军也许会暂时放下成见,和我们共同联手。”
“可就算你知道的库纳利人和这边的一样,你怎么能肯定那些恶魔不会执意与我们战斗?”阿塔兰忒提出异议,“没准儿那个大块头会打算两线作战。”
“如果是蛮族或者狂战士——甚至说是欧弗的恶魔,我大概会认同你的观点。”格林一扁嘴一耸肩,表情很是无奈,“不过我们面对的是库纳利人,实话讲,不要看他们长得五大三粗一身肌肉,可他们不是傻子,三位一体的领导者们更是睿智出众,至少最简单的趋利避害,他们比我们人类看得更清楚。”
女弓将想了想,或许认可了格林的解释,没有再反驳。
“格林吾友,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我好奇的是,究竟如何迫使库纳利大将军与我们联手?”米斯里开了口,“让我们的士兵伪装肯定行不通,我们又上哪里寻找所谓的敌……”话没说完,未来的混沌领主蓦然睁大眼睛。
“看来殿下也意识到了。”老法师接茬说话,目光飘向格林时,眼中已经含着赞叹,“强大的敌人,近在咫尺。”
“没错,修特姆贝洛克,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划提前。”
格林说着,和米斯里对视,后者看了他两秒,蓦地一拍大腿——
“就照格林吾友说的办,无论成功与否,我们总要拼上一把!”
老法师点了点头,朝后站了几步让出视野,瞄准远方高空之中云雾缭绕的山魔王的宫殿,一股磅礴的魔力迅速在他身周回旋凝聚。其他人迅速散开,有的去抵挡库纳利人的进攻,有的则去警戒库纳利法师的动向,毕竟这种浓厚的法力流动,只要不瞎都能感受得到。
格林凑过去,站到老法师身旁为他护卫,不曾想本应专心致志聚集魔力的恩底弥翁,竟然扭头看向了自己。
“很有想法。”
格林羞赧一笑,为了得出结果而反向逆推事件起因,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但你如何知道‘山魔王’一定会反击、引得库纳利人与我们联手?”老法师盯着他的眼睛,话锋一转:“毕竟那可是一座只消防御就能抗击高等血脉围攻的无敌堡垒。”看来他也清楚这计划不是十全十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米斯里面前说出来。
格林苦笑一下,他又不是全知全能,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是他猜测山魔王不会坐视别人对自己挑衅,而且那么强大的魔法堡垒,远望功能总有吧?看到区区的人类敢朝自己攻击,身为高级恶魔修特姆贝洛克总不会忍气吞声不作为吧?退一万步,就算山魔王自己不主动出击,朝这边发射个火球激光啥的总可以吧?
“老实说,我也不能确认。”少年公爵摊开双手,很是光棍地说道:“所以就只能麻烦您老人家用力敲门了。”
没想到老法师居然笑了。
“哼,年轻人。”
然后就在这轻轻的一笑当中,老法师的魔法完成了。
划破苍穹的一道射线,笔直地穿过大气和云层,精准无误地命中了那座雄伟的魔法建筑。巨大的爆炸带来的声音,即使是在这片森林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少库纳利人甚至忘记了冲锋,下意识地回头望了那么一下。
抬起头的大将军阿塞西斯,单手握着大剑,眼睛微微眯起——
一声怒吼从那座魔法堡垒中遥遥传来,虽然听不清也听不懂其中的语言,但毫无疑问,声音的主人无疑已经处于了盛怒的状态,整个堡垒随之发出第二声巨响,空中蓦然亮起照射黑暗的火红光芒。
然后下一刻,群星陨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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