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才竟然登门了。连蔓儿和张氏在屋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知道,张文才来他们这,那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还有赵秀娥和二郎的关系在那里摆着。因此,虽然对赵文才的印象并不好,连守信还是将人让了进来。
赵文才一进来,就先把手里的两包槽子糕放柜子上了。
“老赵大哥,你这是干啥?”连守信忙阻拦道。
“……就两包槽子糕,自家铺子里的东西,给孩子们当个零嘴吃吧。”赵文才陪笑道,“老四兄弟,你要是不收下,可是瞧不起你大哥我了。”
赵文才与连守信拉扯了半天,最终还是连守信让了一步。因为不这样,他们两个就没玩没了了。
论起来,赵文才和连守信是同辈,而赵文才年纪居长,他给连守信送礼,这并不符合亲戚来往的规矩。而且,现在不年不节的,也不是送礼的时候。
赵文才这肯定是有事相求。
连守信将赵文才让到炕上坐了,就不咸不淡地唠起了闲嗑。连蔓儿和张氏则在旁边烫衣裳。她们收洗了两件茧绸的褂子,浆洗过后,还需要熨烫。
这个年代,没有电熨斗,但是这不耽误人们追求利落和美观。熨烫衣裳,她们采用烙铁。烙铁一般有长长的手柄,端部是大致成三角形的一块厚铁板。将厚铁板放入火中烧热,然后在需要熨烫的衣裳上垫上打湿的布料,隔着这块布料,既能将衣裳熨烫平整,又不会损毁衣料。
连蔓儿觉得后来的电烙铁,以及蒸汽电熨斗,都应该是从这种原始的熨烫衣裳的方法上吸取了灵感,而发展创造出来的。
娘俩就这样一边熨烫衣裳,一边听连守信和赵文才说话。
赵文才为什么找上门来,还用这样讨好的姿态,其实一家人心里大概都有谱。
捕快和债主收屋、搜刮赵秀娥嫁妆的事,赵家吃了亏,对连家恨的不行,将连家的上八代的祖宗都给骂了个底掉。后来赵家还来了两次人,气势汹汹的,要连家或是拿钱或是拿物,赔补赵秀娥的损失。连老爷子和周氏没有出面,只让连守义打发了他们。
这么闹腾,赵家和连家已经是撕破脸了。
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赵秀娥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一天两天,或者一个月两个月还可以,却不可能一辈子在赵家住下去。
只要赵秀娥不想改嫁,就要回到连家来。
可是连家气赵家不留情面,赵秀娥不贤不孝,对赵秀娥不闻不问。
连蔓儿和张氏都猜,这是赵家寸不住了,要送赵秀娥回来,却拉不下来这个脸,要连家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说起来,唯一与赵家没有正面冲突的连家人,也就是连守信这一股分家另过的了。
赵文才这次来,肯定是要连守信出面调和。
连家其实一直在等赵家托来人说和,没想到赵文才亲自来了,还送了礼,把姿态摆的这么低。
单单是因为情势所迫吗?
“……公公欠了钱,要儿媳妇用嫁妆偿。……说啥是二郎他老舅借的,早晚得还。这有这么借钱的吗?我闺女嫁进连家,还得用嫁妆给婆婆的兄弟还债?”赵文才说的字字血句句泪,“……老四兄弟,这个事你给说句公道话,这天下走到哪,它有这样的理?”
连守信能说什么,他只是听着,最多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两声毫无意义的嗯嗯哦哦。他是个厚道人,虽然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但是他心里觉得这事情办的不地道。因为做这些事的是他的哥哥们,他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赵家。
但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连守信是从来都不肯在妻儿面前说自家父母或者兄弟半句坏话的,更何况在赵文才这个外人面前。
赵文才如果想让连守信附和他的话,他就打错了主意。
连蔓儿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娘俩偷着抿嘴乐了。
赵文才说到最后,长叹了一声。他说了一大车的话,可连守信连一句整话似乎都没说过。
“老四兄弟,你给评评这个理。”赵文才一定要连守信表态。
“老赵大哥,”张氏这个时候接过话头,“这事你别问我们当家的。你也知道,我们分家另过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各家吃各家的饭,管各家的事。他二伯家有啥事,人家也不能跟我们商量。我们当家的这个人吧,他就这个老实的脾气。他二伯家是大的,我们当家的是小的,啥事也没我们当家的说话的地方。”
“对,”连守信立刻点头,给赵文才的水杯里又加了点水,“老赵大哥,你喝水。”
连蔓儿也觉得张氏这些话说的好。别说张氏和连守信没同情心,凡事都要分人。若换做是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听赵文才讲这些,早把他轰出去了。
这些话,你跟我们说不着。该上哪说,你上哪说去。
赵文才干咳了一声,没有从连守信和张氏这得到预期的态度,不过他并不气馁。他要说的正事,还在后面。
“……这十里八村的都说你们连家是最厚道不过的人家,我们这才愿意把闺女嫁过来。……现在秀娥大着个肚子,成天她娘和她嫂子伺候着。我们不是养不起闺女,关键是它不是个事。”赵文才看了连守信一眼,终于说到了正题。“秀娥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连家的骨肉,是连家第一个重孙啊。这要在我们赵家生养,以后别说二郎,连大叔出门,这脸上都没啥光不是?就是老四兄弟,你可是嫡亲的叔爷爷。连大老板、连大掌柜,响当当的人物,这出去脸上也不大好看的是不?”
“老赵大哥,我听说,二郎去接过他媳妇两回,他媳妇不愿意跟他回来。二郎回来说,他是被打出来的。”连守信缓缓地说道。
赵秀娥去县城想索贿财物,无果,回了镇上。连守义说赵秀娥没别的出路,肯定自己个回来。连老爷子是个厚道人,觉得这个时候总要给人留些余地,就打发二郎去接。二郎去了,不仅没把人接回来,反而被打了出来。不仅如此,还被赵秀娥、赵秀娥的娘和嫂子追出来骂的狗血淋头。
赵家不仅骂二郎,还狠狠地骂了包括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仁和连守义在内的几乎所有连家人。这些人在赵家人嘴里,都成了“老猪狗”。
如此两次,话自然都传到了连家人的耳朵里。连家人也恼了。
连家是孝道为重的厚道人家,长辈们纵是有错,那也不是小辈们能说的。小辈们要永远恭顺孝敬,受了委屈也要如此,不能有所不满,长辈们心地好、慈软,自然会更加疼爱小辈们。如此,才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美满的一家。对赵秀娥,他们已经格外宽待了,可赵秀娥不顾头脸,不识抬举。他们已经仁义至尽,没什么好说的了。
连老爷子从那以后,说不再管二郎和赵秀娥的事。连守义和何氏,当然不会提接赵秀娥。
“老四兄弟,这人谁没个脾气。再说,先前那些事,你们连家在理上说不过去啊。老四兄弟,你们也有闺女啊,要是碰到这样的……”
连蔓儿立刻变了脸色,扭头看向赵文才。
“老赵大哥,咱该说啥事就说啥事。你提我闺女干啥?”连守信有些不高兴了。
张氏也不高兴,拿赵秀娥比她的枝儿和蔓儿,这是刺着了她的心。赵秀娥的人品,能比的了自家的闺女吗?
“孩子他爹,你该动换动换,往地里送粪了。”张氏对连守信道。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
有连守信和张氏说话,连蔓儿乐得清闲,将衣裳的最后一个袖子熨烫好,就把烙铁放在一边,小心地将衣裳折叠起来。
一件茧绸的褂子,浆洗熨烫下来,她们能赚三四个钱那。
“不是,不是,我没别的意思。”赵文才只得忍气吞声,脸上还要陪笑,“老四兄弟,不为别人,不还得为二郎吗?我这么大岁数我为的是啥,不也是为了儿女吗……”
赵文才的话,又让连守信的心软了下来。
“老赵大哥,你有啥打算,你直接说吧。”连守信道。
“我还能有啥打算……”赵文才耷拉下脑袋,“……何老六签的那字据,说是把钱要回来,都给我们秀娥。这事别人的话,我可都不信。要是老四兄弟你肯在中间也做个担保,二郎现在去接秀娥,秀娥现在就跟他回来。他俩人还是两口子,连大叔再过几个月,就能抱上重孙。”
分明是落了下风,求着连家接赵秀娥回来,却偏偏还想捆绑上连守信,让他做担保。
有连守信担保,赵秀娥是不会有损失了。那么连守信那?
连守信不做担保,那钱连守义还可能从何老六手里要回来。如果连守信真去做这个担保,想从何老六手里要钱,就成了空想。最后,这钱肯定得让连守信出。
怪不得赵文才肯提溜两包点心来,还对他们这么低声下气,原来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简直岂有此理!
“赵大叔,我给你添水。”连蔓儿提了烧的滚热的水,笑吟吟地道。
“好,好……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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