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听到杜程松回话,杜晓瑜觉得奇怪,偏过头,就见杜程松紧紧蹙着眉头,一副心情不快的样子。
“三爷,怎么了?”杜晓瑜好奇地问,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吧?怎么感觉好像在无形中得罪了他似的?
杜程松回过神,摇头,“没什么,你要去,那咱们就去,一会儿我就不进国公府了,在外面等你们。”
杜晓瑜见他面色虽然有所缓和,但眉眼之间仍旧凝结着一层冷霜,她也没多问,毕竟去看团子比什么都重要。
坐上马车以后,很快就启程了。
这次比不得先前来国子监的时候,那时杜程松还有说有笑,这回他却是最沉默,一声不吭。
杜晓瑜深觉无聊,缓缓闭上眼睛,想先眯会儿再说。
马车在国子监这条街上必须放缓速度,等出了岔路口便开始加速,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停下来了。
杜晓瑜睁眼,问外面的车夫,“咱们是不是到了?”
外面车夫应道:“是的杜姑娘,咱们到恩国公府了。”
杜晓瑜心下一喜,当先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
这次留在马车里的换成杜程松,傅凉枭却没想留下,直接跟着杜晓瑜下来,两人一道走向国公府大门。
杜晓瑜上前说明情况,立即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恩国公就亲自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来迎接了。
杜晓瑜吓了一跳,心想怎么国公府比杜家还热情好客,她就只是想来找团子而已,至于劳烦国公大人亲自来迎接吗?
殊不知,恩国公是在问清楚了杜晓瑜身边跟着一个男子之后才会临时决定要出来迎接的,哪怕这层身份不能挑破,可人家亲王的身份就摆在那,不亲自出来接待,便是他的罪过了。
国公府的下人们也挺郁闷,虽说这位杜姑娘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国公爷让管家或者掌事嬷嬷来接一下就是了,竟然本人都亲自来了,这杜姑娘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杜姑娘,阿福公子。”见到二人,恩国公勉强笑着拱了拱手。
见到秦宗元,杜晓瑜竟然有一种见到故人的错觉,面上的欢喜之色越发明显了,开口问:“团子近来可好?”
秦宗元道对二人道了声请,一边走一边说:“刚来的时候,因为成天惦记着杜姑娘,团子吃不好也睡不好。”
杜晓瑜心下紧了紧,“那他岂不是不太好?”
秦宗元又道:“后来在我夫人的宽慰教导下,慢慢想开了些,如今能吃得下也睡得好了,前两天还说等得了空,让我带他回一趟白头村,他要给姐姐买好多好吃的呢!”
听到这里,杜晓瑜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来,心道这个小吃货,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吃,就连临走前跟她道别嘴里念叨的都是美食。
不过这样的团子挺好的,无忧无虑,不用考虑那些糟心事,不用承担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承担的责任。
她最盼望的,自然是团子能自然康健开开心心的成长。
秦宗元道:“难得杜姑娘来一趟,不如在国公府长住几日吧,多陪陪团子,也好全了他想念你的那份心思。”
杜晓瑜犹豫了一下。
秦宗元问:“怎么了?”
杜晓瑜道:“外面三爷还等着呢!”
秦宗元纳闷,“三爷?哪个三爷?”
杜晓瑜直接道:“就是回春堂的那个杜三爷,是他送我来的恩国公府,他自己没下车,说在外面等我,如今国公爷要我在你们家住几日,三爷那边我怕是不好交代。”
恩国公摆摆手,“这有何难,我让人去把杜三爷请进来吃顿饭,一会儿姑娘亲自跟他解释清楚就是了。——不过说来也怪,我们国公府前些年跟回春堂也是有往来的,怎么这个杜三爷都来到国公府大门前了却不肯进来,难不成他还有别的事?”
杜晓瑜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大概是之前去国子监一趟有些累了,想在马车上休息休息吧!”
“那更不成了。”恩国公不赞同,掉转身,“这样吧,我亲自去把他请来。——管家,你带着阿福公子和杜姑娘先去前厅见夫人和小公子。”
管家应声,对着杜晓瑜和傅凉枭道:“二位这边儿请。”
杜晓瑜愉快地跟着管家往里面走。
秦宗元径直来到大门外,杜家那辆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帘子紧闭,看不清楚里面坐着什么人。
秦宗元来到马车外,对着里面道:“听说是回春堂杜家三爷来了,怎么不下来打个照面?”
车厢里的杜程松没想到秦宗元会去而复返,亲自请他,他索性走下马车来,拱手道:“草民杜程松,见过国公大人。”
秦宗元仔细看了一眼杜程松,对方脸色淡漠,丝毫没有亲近之意。
秦宗元笑道:“我记得几年前杜秦两家还来往密切,尤其是贵府大少爷,常来给我先夫人看诊,怎么这才几年的工夫,咱们两家便如此生疏了,三爷似乎也与我生分不少。”
杜程松情绪无波无澜,“杜家不过是庶民之家,不敢高攀国公府。”
杜程松表现得越冷淡,秦宗元越觉得有问题,用开玩笑的口吻疑惑地问道:“老弟,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杜程松抿唇不语。
秦宗元眉目一缩,快速地想了想,可是不管他怎么翻找以前的记忆,都没发觉哪里有得罪杜程松得罪杜家的地方。
然而看杜程松这样子,分明很是不待见他。
这让秦宗元有些苦恼,“杜老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这人是个直肠子,玩不来弯弯绕的那一套,你这样跟我打哑谜,我也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程松看着秦宗元,“两年前,我那大侄子杜晓骥没了,这件事国公爷可听说过?”
秦宗元点头,遗憾地叹了口气,“听闻是暴毙身亡的,你说这么年轻的孩子,怎么就突然遭了那样的祸事呢?简直是天妒英才啊!”
杜程松皱皱眉,“怎么国公也觉得,我那大侄子是暴毙身亡的吗?”
秦宗元越发纳闷了,看向杜程松,“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
杜程松闭了闭眼睛,想到两年前的那一天自己从外地办药回来,在京郊外的河边发现了大侄子的尸体,被人用麻袋装着,胸前捅了个大血窟窿。
杜程松没敢声张,悄悄把杜晓骥的尸体带回府上,对外称暴毙身亡,之后去问大爷杜程旭,杜程旭痛心疾首地告诉他,杜晓骥在遇害之前曾经去过国公府给四姑娘秦枫媛看过诊,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被他逼问之下才支支吾吾地说秦四姑娘要他帮着作假。
至于作什么假,杜晓骥并没有明说,但他在大爷跟前保证过,为了杜家的名声,他是绝对不会做出有悖医德的事情来的。
之后,杜晓骥就被人杀害了。
杜程旭首先怀疑的便是恩国公府,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这件事便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哪怕是到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只知道杜家大少爷杜晓骥是暴毙身亡。
杜程松没想到,本该作为“凶手”的恩国公秦宗元对于此事竟然一无所知。
“我那大侄子是被人蓄意杀害的。”杜程松说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秦宗元的反应。
秦宗元愣怔过后急忙问:“怎么会被人杀害,这件事你们家都没报官的吗?”
杜程松从秦宗元脸上收回视线,说道:“报了,因为事关回春堂的名誉,这个案子是秘密进行的,只不过到了现在都没能找到凶手,成了无头公案。”
秦宗元心中越发惋惜了,随即恨声道:“什么人行事这般毒辣,竟然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直接动手杀人,简直太可恨了!”
杜程松默默叹口气,看秦宗元这反应,要么,大侄子的死他真的毫不知情,要么,就是装出来的。
不过,以杜程松早几年对秦宗元的了解来看,第一种可能性要大一些,只是大爷认定了杜晓骥的死与恩国公府有关,他总不能跑回去告诉大爷,恩国公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吧?
一来,这么做是直接戳中了大爷的伤疤,到时候又得把这笔陈年老账翻出来。
杜晓骥是长房唯一的嫡子,他的死给大爷带来的打击不言而喻,再翻一次账,大爷指定承受不住这丧子之痛。
二来,大侄子的真正死因到底和恩国公府有没有关系还不能确定,现在就说秦宗元完全不知情,尚且为时过早,还是先等等再说。
见杜程松沉默,秦宗元道:“杜老弟,我手下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你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我尽量安排人帮你。”
杜程松摆手,“这案子都过了两年了,就算当时真留下了什么证据,这会儿怕也找不到了,还是不劳烦国公爷了,免得兴师动众的把事情传扬出去不好。”
秦宗元喟叹,“说来惭愧,我还自诩与杜老弟兄弟一场,竟然连贵府大少爷被人杀害都不知道。”
“不怪你。”杜程松客套地说道:“原本也是我们杜家封锁了消息。”
说到这里,杜程松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秦宗元,“说起来,国公爷似乎也对外隐瞒了小公子失踪的消息吧?”
秦宗元颔首,“是,这两年来我一直让府上的人谨言慎行,一来是想引蛇出洞,二来,实在不想国公府因为枫眠的失踪而遭到多方觊觎。杜老弟知道的,朝中那几位皇子明里暗里各自斗法,都在想着拉拢势力,若是让他们晓得我唯一的儿子不见了,那几位肯定坐不住,要么给我塞个继子,要么给我塞美人,总而言之,消息一旦走漏,我这国公府是别想安宁了。”
话到这里,秦宗元顿了顿,“说起来,我倒是挺羡慕杜老弟,来去自如,自由自在不受束缚,越到我这个年纪就越向往你们那样的安生日子,一把老骨头喽,经不起那几位年轻皇子的折腾。”
杜程松勉强笑笑,“我小闺女跟我说过一句话,每个阶层的人有每个阶层的活法,国公身负勋爵,自然少不了被夺嫡的各位皇子拉拢利用,端看你怎么选择站队了,而我们杜家,未必就有国公说的那么逍遥自在,要知道,觊觎免死金牌的也大有人在呢!”
恩国公闻言,脸色微变,快速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经过才压低声音问:“怎么,有人打你们家的主意了?”
问到这里,秦宗元忽然又觉得不对,“杜老弟刚刚说,你小闺女?她不是已经……”
杜程松目前还不想暴露杜晓瑜的身份,改口道:“许是国公听错了,我那小闺女失踪十多年,还没找到呢!”
秦宗元激动的心顿时平复下来,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你刚才说觊觎你们家的,是谁?”
杜程松深吸一口气,“罢了罢了,不提这个。”
想到楚王十有八九是因为杜家的免死金牌才接近晓瑜的,杜程松便头疼不已,看来他让林嬷嬷她们看在晓瑜身边是没错的。
楚王和楚王安排的人对晓瑜越好,越能说明有问题。
那这个女儿,到底要不要现在认?
认的话,凭着晓瑜对“阿福”的情意,怕是自己把真相说出来她也不一定会相信,可别到时候真让她着了楚王的道苦一辈子啊,本来失踪的这十多年里就已经尝尽了苦头,她的婚事,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要挑个能保证她一生幸福的好人家,至于当王妃,杜家从来没想过。
不认的话,楚王或许还能因为晓瑜没有利用价值而放弃她。
可是楚王既然已经动了心思,那就证明只要免死金牌在杜家手里的一日,他都不会善罢甘休,难不成,要杜家一辈子不认晓瑜这个闺女吗?
杜程松越想越郁闷,眉眼都纠结到了一起。
——
杜晓瑜来到前厅的时候,国公夫人宁氏和团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才见到杜晓瑜进门,团子就忍不住小跑着扑了过来,嘴里“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杜晓瑜笑着抱住他,又捏捏他的脸,问道:“团子,有没有想姐姐?”
“想,团子好想姐姐。”团子说着,小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双手亲昵地缠上杜晓瑜的胳膊就不放,“姐姐这次来,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
杜晓瑜开玩笑道:“那你问问你娘亲,愿不愿意一直把姐姐留在你们家呀?”
团子转过头看着宁氏,小脸上写满了祈求。
宁氏忍俊不禁,“娘亲倒是想留,可你姐姐不稀罕待在咱们家呢!”
“不嘛!”团子跺脚,“姐姐,团子以后都不要跟你分开,你留下来好不好?”
“不行。”杜晓瑜蹲下身,刮了刮他小巧的鼻尖,“姐姐还得回去管理那么多的药田呢,否则药田废了,姐姐便赚不到钱,没有钱,姐姐就不能来京城看团子了。”
“姐姐,我有钱,我有好多好多的钱。”团子说着,蹬蹬蹬跑回房间把自己存钱的小罐子抱来,哗啦啦倒了一堆铜钱在桌子上,指着道:“姐姐留下来,团子可以养你的。”
傅凉枭看着桌子上那一堆铜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杜晓瑜和宁氏则是直接笑出声。
杜晓瑜敲敲他的脑袋,“小家伙,你知道养我要多少钱吗?”
团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转头看着宁氏。
宁氏上前来,慈爱又宠溺地对他道:“傻儿子,这些铜板还不够出去吃顿饭的呢,你怎么养姐姐?”
团子委屈极了,绞着手指不肯说话。
杜晓瑜道:“没关系的,姐姐相信团子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等你以后本事了,能自己挣到钱了,就能养姐姐了。”
团子双眼亮了亮,随后又黯然下去,小声说,“等我能挣到钱的时候,姐姐还会记得团子吗?”
“记得,一辈子都记得。”杜晓瑜诚恳地说道:“哪怕团子长大以后忘了姐姐,姐姐也会一直记得小时候常常跟着我上山放羊拣柴烤松子吃的那个小团子。”
杜晓瑜才说到这里,团子双眼就已经模糊了,再一次扑到杜晓瑜怀里低声抽泣。
杜晓瑜心中也难受,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团子,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宁氏在一旁看得心疼。
过了好久,团子才抹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杜晓瑜,低声问:“姐姐,铁蛋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杜晓瑜遗憾道:“我原本是准备去叫铁蛋的,可是他要旬考了,来一趟京城费时间,我怕耽误了他的学业,就让他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你。”
说完,杜晓瑜把铁蛋写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团子打开看了看,铁蛋在信上说明了自己来不了的原因,深表歉意之后又问候团子过得好不好,之后才拉开话题说到学堂里的趣事,比如谁谁今天上课打盹啦,他没有,又比如,谁谁调皮趁着夫子打盹揪了夫子的胡子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团子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哽咽了。
铁蛋的字比以前团子还在乡下的时候端正了不少,认得的字也多了很多,所以才能写出这么一封长信。
可见铁蛋把他临走前的那些话都放在了心上,没有他陪着读书的日子,铁蛋越发用功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坏孩子,上课不会再打盹,更不会再耍小心思逗弄夫子。
杜晓瑜看着团子泪花闪烁的反应,忙说道:“从这封信里面,团子有没有觉得铁蛋进步了很多?”
“嗯。”团子难受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杜晓瑜笑道:“铁蛋的努力,只为了有一天能凭本事来京城见团子,那咱们的团子以后是不是也要更努力才对得起铁蛋的这份苦心呢?”
团子愣怔了片刻,随即郑重点头,“姐姐,我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定会比以前更用功的。”虽然他不用参加科举考试,可是铁蛋要是知道他进步了,一定会很高兴,而且他也不想自己再见到铁蛋的时候,认得的字会背的书比铁蛋还少。
杜晓瑜这才满意地颔首,“我就知道,团子最乖也最聪明了。”
宁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声道:“这孩子刚回来的时候,谁说的话他都不听,每天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第二天就连门都不愿意给我这个亲娘开,更别说读书了,没想到杜姑娘的一封信,竟然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杜晓瑜淡笑道:“其实团子不是叛逆的孩子,他应该只是初来乍到京城,不熟悉你和国公爷,不熟悉这里的一切,所以不愿意接纳你们,这种时候,强迫他是没用的,唯有找个合适的办法开导他,只要他打通了心结就好了。”
宁氏看了看乖巧依偎在杜晓瑜怀里的儿子,无奈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得多亏姑娘及时来我们府上呢,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骂是舍不得骂的,打就更不可能了,可是他不全听我的,我也是没辙。”
杜晓瑜听罢,对着团子道:“小家伙,以后不可以再任性了知道吗?你听到没,你娘亲为你都操碎了心,虽然你们刚刚相认,可你是你娘亲的亲生儿子,孝经上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难道在私塾的时候齐夫子没教过你?”
团子站直了身子,有些羞窘地低下脑袋,“教了。”
杜晓瑜嗔道:“教了你还不好好学,你娘亲虽然没在你身边两年,可她牵挂你的心一天都没变过,你要学着适应,学着接纳,不能让你娘亲失望,知道吗?否则姐姐也会对你失望的。”
团子认错态度良好,“好的姐姐,以后团子再也不会不听话了。”
说完,转过身看向宁氏,小脸上写着认真,“娘亲,团子向您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吃饭睡觉,好好听话,再也不会辜负娘亲的一番苦心了。”
宁氏听得潸然泪下,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激动地说道:“乖孩子,只要你肯接纳娘亲,娘亲哪里舍得怪你一星半点的,娘亲就盼着你这句话呢!”
团子抿着小嘴巴,任由宁氏将自己紧紧抱住。
嗯,从今往后,他会听姐姐的话,也会听娘亲的话,做个乖宝宝。
看着母子二人终于敞开心扉的欢喜模样,杜晓瑜微微松了一口气,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到杜程松跟在秦宗元身后朝着这边走来。
杜晓瑜想着之前自己请杜三爷进府,他怎么都不肯下马车,这会儿国公爷亲自去请,他倒是直接进来了,应该是想着先前秦家的主人都没开口所以不好意思进来吧?
想到这里,杜晓瑜走上前,含笑看着杜程松,“三爷。”
杜程松看了看杜晓瑜,又看了看杜晓瑜身后不远处的傅凉枭,神色有些复杂。
“三爷?”杜晓瑜见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面上露出疑惑。
秦宗元心知杜程松八成还在想着杜晓骥的事,便出声道:“杜姑娘,你们先坐一会,我已经让厨房备饭了。”
杜晓瑜道了声谢,往一旁坐下。
宁氏也回到了座位上,团子坐在宁氏旁边,母子俩轻声说着什么。
秦宗元见状,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来。
天知道他盼阖家团圆享天伦之乐这一天盼了多久,只是儿子回来以后,与亲爹亲娘都不亲近,秦宗元看着团子那个样子,心中也不好受,可是他们夫妻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这下好了,不用问,秦宗元都知道团子已经被杜晓瑜“教育”了一番,不仅不会再排斥宁氏,还学会了主动跟他娘亲说话。
一想到这里,秦宗元不得不再一次向杜晓瑜投去感激的眼神。
杜晓瑜了然,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其实感谢什么的,用不着,她早就把团子当成了自己亲弟弟,教育他是她分内之事。
而杜程松看着杜晓瑜和秦宗元都比跟自己这个亲爹亲近的样子,心痛得厉害。
从国公府大门到厅堂这一路上他想了好多,为了不让闺女以后因为免死金牌而嫁到楚王府遭罪,他暂时不能跟她相认。
不能相认,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友人跟前比在自己跟前欢欣自在。
想到这里,杜程松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猛灌下去。
秦宗元以为他还在想着杜晓骥的死,心中难受,便没有多说什么。
宁氏却是笑道:“杜三爷,那是上好的雨花茶,您这般牛饮可品不出味道来。”
杜程松快速收敛了心思,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品茶,让国公夫人见笑了。”
宁氏道:“我倒觉得,三爷是心事过重,所以错把茶汤当酒饮。”
宁氏话音一落,杜晓瑜和傅凉枭便齐齐看向杜程松。
杜程松面色镇定:“没有的事。”
杜晓瑜觉得奇怪,她进来之前还好好的人,怎么这才一会的工夫就变得心情沉郁了,难道她进国公府的这段时间里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傅凉枭眸光微动,他也觉得杜程松是在为杜晓骥的死而伤感,不过杜程松既然肯进国公府大门,说明他对恩国公的怀疑至少减了一半。
至于这剩下的另一半,必须得有十足的证据证明秦宗元无辜,才能让杜秦两家重修于好。
证据傅凉枭有,不过他不乐意做个躲在背后的匿名善人,本来插手这两家的事就只是为了筱筱,可是筱筱至今还不知道她是杜家的女儿,他也暂时不能暴露身份,那么如今就算出面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毕竟秦宗元虽然无辜,杀人的却是他的亲生女儿,女之错,父之过,杜家未必不会把罪过推到秦宗元身上来。
要想让杜秦两家彻底消除隔阂,傅凉枭就必须以亲王身份出面,处置了秦枫媛和蒋灿以平息杜家怒火,否则这便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局,横亘在杜秦两家中间,世代为仇。
傅凉枭做事向来喜欢计划周全,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尤其是在迎娶筱筱这件事上,他决不允许中间有任何的阻碍,哪怕是因为杜秦两家的恩怨影响了筱筱的心情都不行。
他要她在穿上凤冠霞帔的那天心里眼里都是他,不允许她都要嫁给他了还为别的事烦忧。
那么就只有他出手帮她承担并摆平一切。
他做这些,只是为了日后让她知道,娶她之前,他能丢掉亲王身份和架子,化身最平凡的哑巴猎户陪她度过她想过的平淡温馨日子,娶她过门之后,他能给她不敢奢望的帝王家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还能把她宠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价之宝。
一想到这些,傅凉枭的心绪便有些躁动起来,想想他陪在她身边这么久,最亲密的一次竟然是她病了,他趁夜去她房里抱着她睡了一夜防止她踢被子夜里着凉,而明面上的亲密举动,只到拥抱,还是不带任何暧昧的那种,是为了让她每次伤心难过的时候有个能哭诉的地方。
……前世他都没这么忍过。
也罢,等以后娶过门,狠狠从她身上找补回来就是了。
否则不证明一下,这没心没肺的丫头都不知道他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
被某人觊觎了两世而不自知的杜晓瑜此时正悠闲地喝着茶。
饭厅那边还没来传饭,秦宗元便跟几人随意地找话题聊天。
不多会,国公府的管家进来禀报,“国公爷,国公夫人,烨公子在外头求见。”
闻言,宁氏眼眸顿时一片黑沉,秦宗元倒是笑得温和:“是烨儿啊,快请进来,正好今儿有席面,让他一同陪着坐坐。”
秦枫烨是目前秦宗元最满意的族中子弟,因为没能过继的那件事,秦宗元对他存了几分愧疚的心思,因此态度也比对别人宽和了几分。
管家立即出去传话了。
片刻的功夫后,秦枫烨跟在管家身后来了前厅。
杜晓瑜抬眼望去,见到那是个眉目分明的俊逸少年,约莫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着一身软缎蓝袍,单看外貌,整张脸上都焕发着清润柔和的光彩,是那种传说中让人如沐春风的如玉公子。
杜晓瑜看秦枫烨的时候,傅凉枭在看她。
她突然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望过去,正好与阿福四目相对,对方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吃醋”二字。
杜晓瑜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可是被他这么一看,瞬间有一种做错事被抓现行的无所遁形感,脸烫得厉害,一直红到耳朵尖上去,再不敢看秦枫烨,心虚地低下头,心里却在想,阿福这个榆木疙瘩竟然也会吃醋的吗?真是好难得啊!
杜晓瑜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窃喜,就是莫名觉得开心,所以心虚不过眨眼间,嘴角就慢慢往上扬了,再次抬眼,暗暗冲着他做了个翻白眼扮鬼脸的动作。
傅凉枭眉毛微抽,这做错了事的觉悟远远不够呢,再记一笔,以后有她好受的。
“给国公爷,国公夫人请安。”秦枫烨规规矩矩地行礼,过后看向杜程松、傅凉枭和杜晓瑜三人,疑惑地问:“不知这三位是?”
秦宗元温和地介绍,“左边这位是回春堂杜家三爷,右边这位是杜姑娘,眠眠的救命恩人,至于最后一位……”
秦宗元顿了顿,“是杜姑娘的朋友。”
秦枫烨给杜程松问了安,又对杜晓瑜和傅凉枭行了个平辈礼。
杜晓瑜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有礼貌的男人,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秦枫烨的目光最后落在宁氏旁边的团子身上,面容含笑,“眠眠终于回家了?”
一面说,一面走到团子跟前,态度像是两年前抱着团子逗趣那般的温和。
秦宗元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宁氏却是警惕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虽然她心里怀疑秦枫烨与眠眠的失踪有关,可是她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目前仅仅处于怀疑阶段,无法直接定了秦枫烨的罪,那么在国公眼里,秦枫烨就还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烨公子,自己万万不能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否则抓出凶手这件事更会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宁氏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一些,勉强笑看着秦枫烨,“眠眠回来有段日子了,烨公子这还是头一回上门来看他,怎么,最近很忙吗?”
秦枫烨含笑应了声“是”,然后在团子跟前停了脚步,弯腰揉揉团子的脑袋,面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语气十分的轻柔,“小家伙又长高了不少呢,告诉大哥哥,这两年你都去哪了?”
团子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秦枫烨,在对上秦枫烨那双眼睛的时候,团子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然后毫无预兆地直接惊哭了。
那哭声吓坏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宁氏脸色都变了,一把将团子抱进怀里哄着,“眠眠乖,别怕,娘亲在,娘亲在这儿呢!”
一边哄儿子,一边用满是怒火的眼神瞪着秦枫烨。
秦枫烨蹙了蹙眉,有一瞬间的怔忪。
虽然当初是他亲自把秦枫眠扔进山里并且在山洞外盯了这个小东西一夜,可他穿着夜行衣,黑巾蒙面,也没发出过声音,按理说来,这两岁多的小家伙不该记得他才对,怎么会在两年后见到他的第一眼直接吓哭了?
秦宗元不明所以,急忙过来问:“怎么了?”
宁氏红着眼道:“妾身也不知道,烨公子一接近团子,团子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秦宗元道:“不应该啊,烨儿这么亲和的一个人,团子怎么会怕他?”
宁氏含恨看向秦枫烨,冷笑,“谁知道呢,许是团子刚好就不喜欢烨公子这样的人。”
都说小孩子的直觉最准,通过团子这个反应,宁氏有八成的把握确定了秦枫烨就是凶手,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她都找不到任何对自己和团子有利的证据,只能一再地压住怒火。
宁氏这么一说,秦枫烨温润的面上很快露出几分愧疚来,对着秦宗元道:“都是我不好,小公子失踪了两年,如今再回来怕是早就不记得我了,我还这么跟他说话,吓到了小公子,是烨儿的不是,请国公降罪。”
就为了这种事降罪,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宁氏心中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秦宗元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是这孩子太认生了,之前刚回来的时候也是百般不待见我和夫人,今日多亏了杜姑娘才让我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虽说烨儿你以前没少抱他,可毕竟那时候的小公子还小,记不住东西,今日再见你,便如同见到了陌生人,小孩子嘛,哭闹也正常,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秦枫烨眼眸闪动,他今日是得到消息说秦枫眠的救命恩人来了,所以找准机会来国公府一探究竟的,哪曾想自己什么都还没做,秦枫眠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直接将他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
恩国公不发话,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宁氏没什么好颜色地道:“老爷,既然儿子怕生,还是先让烨公子回去吧,往后得了空再过来,否则任由团子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宁氏都发话了,纵然秦宗元想留秦枫烨吃顿饭,如今也是不能了,只好略带歉意地说道:“那既然这样,烨儿你就先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再过来就是了。”
秦枫烨微笑着应了声,“是。”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杜晓瑜觉得,这样的人要不是真的心胸宽广,那就是有两副面孔,如今展露于人前的只是一层完美的伪装,兴许这层伪装之下的真实东西能让人大跌眼球。
不过她不了解秦枫烨,不敢这么早就下定论。
秦枫烨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冲杜晓瑜露出一个看似温柔实则诡异的微笑。
对上那样一个眼神,杜晓瑜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像被电击一样,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傅凉枭望着秦枫烨远去的背影,眸底略过一丝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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