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程松上前问赵嬷嬷关于老太太今日的情况,打破了堂屋内尴尬的气氛。
江亦嘉终于得以喘口气。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已经被老太太数次放到火架上烤了,以前想嫁给四爷,那是因为年轻不懂事,一时之气,如今看开了,她哪里还敢动那种歪心思啊,若是可以,她都不想来杜家的,谁料到会阴差阳错在逃亡的路上被他给撞见。
大爷、二爷和三爷没多会儿就走了,只留下四爷,他刚回来没多久,照老太爷的意思,是让他休养,不建议他去铺子里。
四爷是个闲不住的,一得空就往外书房去,最近在研究一种全新的药,所以不用出门。
堂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大概是多了个性子沉闷的长辈,许如月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少了下来,实在没话聊就逗弄怀里的甜甜。
柳氏和方氏两妯娌还没走。
方氏的眼神时不时地在江亦嘉身上打转,弄得江亦嘉十分不自在。
不多会儿,何总管把四爷叫了出去,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四爷一边听,一边侧目看了看江亦嘉。
江亦嘉心下一紧,看来,是江家的人找上门来了。
不等杜程均进来喊,她就主动站了起来,对老太太说有点事要处理,便抬步出了门。
方氏见她走到杜程均身边,拈酸吃醋道:“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了,以前怎么没发现江家的姑娘这么开放的?”
长辈们的谈话,许如月只能装作听不懂,继续和怀里的小丫头亲昵。
柳氏懒得听,上前去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抱着儿子告辞了。
杜程均站的位置就在门外,方氏的话自然一字不漏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恍若未闻,目光落在已经走出来的江亦嘉身上。
她面色微微泛着白,想来也是猜到了何总管来所为何事。
“要紧吗?”杜程均问。
“我还好。”江亦嘉深吸口气,为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做好心理准备。
“人在大门外,我跟你一起出去。”杜程均说完,特地朝堂屋里看了一眼。
正往这边瞟的方氏一接触到他的眼神,马上吓得扭过头去。
江亦嘉点点头,这种时候有个长辈在身边,就等同于有个依靠,一会儿不至于太狼狈。
来到杜家大门外的时候,那里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其中十来个是江家的下人,另外还有一部分是街坊邻里,看热闹的。
见到江亦嘉出来,为首的江伟道:“老爷正在四处找小姐,还请您跟小的们回去。”
江亦嘉抿紧了唇,半晌,面色坚定道:“我不回去。”
江伟面露为难,虽然老爷吩咐了,就算用绑的也得把人给绑回去,可这是在杜家大门前,他们哪敢直接动手啊?
“小姐……”江伟的声音里带着祈求。
江亦嘉愤怒道:“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回去给人做妾!”
街坊邻里们一听,马上就炸开锅了。
这段日子一直有传闻说江其佑为了上位,不惜把自己的亲生嫡女送去给权贵做妾,没有实证,大家都以为是开玩笑,毕竟江其佑才刚刚被宁王殿下提到正五品,他就算再唯利是图,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沉不住气要继续往上爬,还把嫡女送去给权贵做妾,这不是自个伸着脸给人打吗?
可刚刚听江亦嘉这么一说,看来传言是真的了,街坊邻里顿时一边倒,全都在唾骂江其佑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就连跟在杜程均身后出来的何总管和几个小厮也都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江姑娘这么好的人,以前大家都觉得她和四少爷登对,是最被看好的一对,只是没想到中途杀出个许如月来,这俩人生生被扯开,如今江姑娘好不容易和四爷有了点苗头,竟然要被她爹抓回去送给人当妾?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四爷……”何总管看向一直没出声的杜程均。
杜程均“嗯”一声,上前两步,无视他人眼神,只看向江亦嘉,“不想回去么?”
江亦嘉咬着唇,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今日说什么都不回去,否则一旦跟他们走,自己这辈子就毁了。
想到这,江亦嘉荏弱的眼神里破碎出一抹坚定的光来,直直对上杜程均的眼,点头,“嗯,不想回去。”
“那就留下来,一辈子都不回去了。”杜程均说,语气不像是商议,而是直接给她递个瞌睡枕头,代价是一生。
江亦嘉整个人一懵,气息有些不稳,“四、四……”
“四爷。”似乎是怕她当众喊错,他出口纠正。
两人面对面而站,她的鼻息间净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莫名的让她觉得心安。
可是这样的心安,她真的能一辈子拥有吗?
江亦嘉的眼圈渐渐泛红,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垂下眼皮,不想被他看到。
“既然有不用回去的法子,为什么不用?”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厚重,听来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江亦嘉的心上。
他这是……察觉到她以前的那些小心思了?
杜程均看着她突然之间惶然无措的反应,淡淡勾了勾唇。
他是个即将而立的成熟男人,就算没接触过情爱,观察人的那种细致入微,也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能比拟的,她多次借着五丫头接近自己,动机是什么他不清楚,但他能猜到,她的目的一定是这个。
可她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当众挑开他们的关系,却一直在隐忍克制,他不明白为什么。
“喜欢杜家,那就留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比上次更郑重,像是在宣誓着什么。
江亦嘉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却又被他看得不自在,偏开头去,嗫嚅道:“留下来做什么?你能收留我一夜,还能收留我一辈子吗?”
这话虽是反问,可江亦嘉心里多多少少还是透着些期许。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格外珍惜每一份能逆转局面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
现如今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就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难道你不想被收留一辈子?”杜程均挑眉问。
包袱又被扔了回来。
江亦嘉再次被他被动,唇瓣抿得更紧,心中却在腹诽,跟这种性子的人说话,果然是费劲啊!
要她一个姑娘家当众承认,她哪里拉得下脸来?
可回头一想,当初自己勾引他的时候,不就是准备当着杜家所有长辈们的面说杜程均跟她有染,逼迫他娶了她的吗?
而且这些心思,早就被他看穿了。
江亦嘉的脸越来越烫,无地自容都没法形容她这一刻的尴尬。
她果然还是太嫩,斗不过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看他一脸的等着她说“我愿意”,江亦嘉忽然来了气性,不想让自己在他跟前落了下风,于是倔强地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话音才落,似乎听到杜程均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印象中,她从没听过他笑,这应该是第一次。
江亦嘉没再直视他,余光却瞥见他转过身,站直了身子看向江家下人,用一贯的沉稳嗓音道:“杜江两家有个婚约,小辈履行不了,那就长辈履行,回去告诉江老爷,杜家很快会挑日子上门提亲。”
江伟脸色大变,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又听杜程均继续道:“杜家即将推出全新的上市药,这种药,将会成为大魏首款以国家名义命名的品牌,一旦冠上国字号,杜家的地位自然而然水涨船高,是把江姑娘送去给人当妾捞到的好处多,还是让她留在杜家能得到的好处多,还望江老爷三思。”
这种药是杜程均在见识到西药以后举一反三,利用自己的药学常识两边结合做出的一次大胆尝试,他已经以个人名义往上申请了,楚王经的手,说批文过不了多久就能下来。
江伟带不走江亦嘉,只能带着人撤回江家,把杜程均的话跟江其佑说了一遍。
江其佑本来很生气江亦嘉躲到杜家去,可是一听说杜家竟然有本事能申请到批文以国家名义命名一款药,他马上联想到楚王必然从中帮了不少忙,于是很快犹豫了。
靖南公虽然是勋贵,但要比起楚王来,那简直就是被碾压成灰的存在,不值一提。
要知道杜家出了个王妃,江亦嘉一旦嫁给杜程均,那就是楚王妃的四婶,有了这层裙带关系,他以后还用担心仕途不顺吗?
想到这,江其佑眼神阴了阴,吩咐江伟,“你去靖南公府帮我带句话,就说小姐被楚王内定给了杜家四爷杜程均,这桩事儿不成,他若是执意要人,让他找楚王要去。”
江伟没多久就把口信带到了靖南公府。
靖南公一听楚王掺和了这件事,吓得只差打个鸡蛋壳把自己罩起来了,哪还敢不要命地去找楚王要人,立即笑呵呵地说:“不妨事,做不成亲家,咱们两家还能做朋友不是?往后常来走动就是了,还望江老爷赏个面子啊!”
这是想要通过江其佑去抱楚王的大腿了。
谁都知道,这位王爷虽然品行败坏声名狼藉,却是整个傅家皇室最受宠的一位皇子,又是嫡子,谁不想往跟前凑?哪怕是靖南公这样只挂个虚名毫无实权的勋贵,也想在“站队”这事儿上露个脸。
所以其实除了这些没实权不参政的勋贵,还有很大一部分朝臣,嘴上骂着傅凉枭,心里却想巴结他想得要命。
江其佑点了头,这桩婚事就算是开了头了。
消息传开来的时候,满身是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徐氏还以为自己耳朵被打坏听错了,一遍一遍地向掌事嬷嬷确认。
江亦嘉便是徐氏院里的掌事嬷嬷放走的,她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关键,对着徐氏欣慰笑道:“往后有杜家这么大的后台护着,夫人总算可以安心了。”
徐氏拍着心口,仍是一副后怕的样子,“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那丫头也怪走运的,竟然入了杜家四爷的眼,我原也没指望她能嫁个多好的,只要能躲过老爷的胁迫,不给人当妾,做个正儿八经的正头娘子,管他是谁,我都认了,可万万没想到会是杜程均。”
掌事嬷嬷道:“奴婢虽然没见过,不过听说杜家那位四爷生得仪表堂堂呢,想来与咱们家姑娘是登对的。”
徐氏一听就眉开眼笑起来,她见过杜程均,那长相,可以说是杜家大院里皮相生得最好的男丁了,成熟稳重,与嘉姐儿自然是登对的,关键是人家瞧得上,没嫌弃嘉姐儿有个糟心的娘家,没担心嘉姐儿的爹随时有被贬下去的可能。
——
杜晓瑜昨夜从宫里回来,听门房小公公说江亦嘉来过,打扮成丫鬟的样子,手里抱着包袱,神色很慌张。
因为昨夜太晚了,外面已经宵禁,杜晓瑜便想着今日再安排人去找找江亦嘉的下落,然后问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成想自己安排的人还没出去,一个爆炸新闻就传了进来,说杜程均和江亦嘉的婚事定下来了,两边长辈已经同意。
杜晓瑜险些一口茶喷出来,看向一旁面色如常的傅凉枭,“我没听错吧?”
傅凉枭挑眉,“很意外?”
“太意外了。”杜晓瑜点头道。
四叔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了,那么古板保守的人,怎么会突然打破戒线同意娶江亦嘉了呢?
难道说,江亦嘉又重新走上她没走完的那条路,“勾引”的四叔?
看着杜晓瑜眼中的询问,傅凉枭缓缓解释道:“江其佑发了疯似的要把江亦嘉送去给人做妾,江亦嘉昨日来王府,大概就是来找你庇护的,结果很不巧,咱们入了宫,所以她转道去了杜家。至于她和杜程均之间是怎么发展的,那你只能去问当事人了。”
杜晓瑜没办法去杜家,倒是让水苏上杜家的门打听了一下。
杜晓瑜听完以后直扶额,她貌似从中嗅到了四叔闷骚又腹黑的属性啊!
一直以为他沉闷无趣保守古板,没想到在这事儿上是个人精,明明早就发现小姑娘有意接近他了,他还就是不戳穿,把主动权捏在手里紧紧攥着,非得等到鱼儿主动上钩才露出痕迹来。
啧,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果然一个比一个精。
杜晓瑜偷偷瞟一眼旁边哄孩子的傅凉枭,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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