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店后,林维桢开车向蛇口工业区方向驶去。
夜色中,汽车的大灯照得前方一片雪白,马路两旁到处都是农田和荒地。
薛玉坐在副驾驶位上不时地给他指路,路上车辆稀少,就连行人也没遇到几个,所以林维桢将车开得很快。
十来分钟后,薛玉指着前方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说道:“快到工业区了”。
这时,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是参加工地建设的运输汽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车轮碾过路面,扬起的尘土飘进了车内。
林维桢赶紧摇上车窗,问道:“晚上一般施工到几点?”
薛玉道:“什么几点,通宵干啊”。
林维桢道:“这么大的噪音,你们睡得着吗?难道没人不抗议?”
薛玉目光炙热地看着不远处的工地,道:“抗议?为什么要抗议?有什么好抗议的?林老师,你看,这是一幅多么壮观的场面?以前在农场的时候,我以为一天能翻耕一两百亩地的拖拉机很了不起,可当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林立的起吊机,密密麻麻的挖掘机和推土机,我才知道,以前自己就是个井底之蛙”。
说到这里,她回过头看着林维桢,感激道:“林老师,真的,我真的得谢谢你,是你把我带出了农场,让我看到了这些”。
林维桢似乎被她的这番话感染了,静静地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问道:“如果现在让你回家……”。
“打死也不回去!”,薛玉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维桢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心里不由苦笑,幸亏刚才没提谭沁在她家受气的事儿。
可能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过于生硬,薛玉随即笑道:“林老师,我跟你不一样,我这人喜欢热闹。刚开始确实吵得不行,现在要是没了动静,反而睡不着。林老师,前面右拐,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到宿舍了”。
在宿舍楼下停车,林维桢没有熄火,从窗户上探头打量着这栋简易的三层宿舍楼,一片黑暗,没有一个房间有亮光,不禁好奇道:“这才几点,难道都睡了?”
薛玉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咯咯笑道:“林老师,这个点大家刚下班,还没回来呢!”
林维桢吃了一惊,道:“这都快十点了,这些资本家真不是东西”。
薛玉却是轻轻一叹,道:“只要能赚钱,我也愿意加班。前两天我听隔壁的一个姑娘说,她上个月赚了200多块钱,是我的两倍!”
林维桢笑着问:“怎么?你还羡慕她们?”
薛玉嘟着嘴道:“怎么不羡慕?一个月两百多块钱啊,一年将近三千块,我爸妈三年的工资都没这么多”。
林维桢看她一脸落寞,安慰道:“你急什么?你跟她们的工作性质不一样,说白了,她们吃的是青春饭,像这样加班加点拼命干,能干几年?你不一样,好好干的话,将来的路比她们宽得多,发展潜力大得多。你要是相信我,就要认真对待这份工作”。
薛玉刚才只是有感而发,倒不是真的有多羡慕她们,扭头看着林维桢道:“林老师,我听你的”。
林维桢笑道:“这里又不是课堂,咱俩随便聊聊,别这么严肃”。
薛玉认真道:“可我确实有点怕你”。
林维桢摸摸脸,又摸摸鼻子,无语道:“我有啥好怕的?”
薛玉道:“你是老师呗,学生不都怕老师?”
林维桢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从来不大骂学生,至于这么怕我吗?”
薛玉抿着嘴笑道:“你虽然不大骂学生,可批评起学生来一套一套的,比打骂都厉害,哼,我都被你批哭过”。
林维桢老脸一红,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提这些干啥?”
这时,来时的路上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薛玉看了看手表道:“她们下班回来了,林老师,那……,那我先上去了”。
林维桢挥挥手道:“走吧,明天不用起太早,我晚点来接你”。
薛玉打开车门,回头问道:“林老师,要不要上去坐坐?”
林维桢失笑:“你们女工宿舍,我上去不方便吧?”
薛玉看了他一眼,噗嗤笑道:“老学究”。
林维桢佯怒道:“我好歹是你老师,怎么说话呢?”
薛玉关上车门趴在窗户上反问道:“我说错了吗?”
不待林维桢开口,笑嘻嘻道:“林老师,我上去了,明天见”。
等薛玉进了宿舍楼,林维桢调转车头,迎着下班回来的女工开去。
本来十七八岁青春活泼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少不得打打闹闹,可一路行来,发现这些穿着灰色工装的姑娘们,个个神情困顿,脚步踉跄,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第二天上午,在薛玉的陪同下,林维桢参观了印刷厂。
午饭是在厂里的食堂吃的,每个人一荤两素一个汤,米饭管够。
看着盘子里的大肥肉,林维桢一点食欲都没有,倒是清炒苦瓜和黄瓜炒鸡蛋挺合他的胃口,就着这两个素菜,好不容易将满满的一碗米饭吃光。
薛玉饭量不大,早早地听了筷子,看到林维桢吃完了,递了一张纸巾问道:“林老师,下午有什么安排?”
林维桢摸摸肚子,感觉没吃饱,想了想道:“附近有没有可以吃海鲜的地方?”
薛玉捂着嘴笑道:“这里靠海,怎么没有?有一个地方不错,我去过两次”。
林维桢有些迫不及待道:“咱们这就走”。
特区成立虽然两年时间了,但出了蛇口工业区就是标准的农村。
几头水牛横身堵在路中间,对汽车的喇叭声充耳不闻,懒洋洋地用尾巴驱赶着身上的蚊蝇。
按了几下喇叭后,见水牛无动无衷,林维桢索性将车停在路边。
薛玉道:“我下去把它们赶走”。
林维桢伸手拦住她,笑道:“用不着,你看稻田里不是有人往这边跑了?”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出现在水牛旁,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藤条,在半空中甩了一个鞭花儿,啪的一声,水牛受到惊吓,不情不愿地挪到路旁。
没了水牛挡路,林维桢发动汽车,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后对那个小女孩儿道:“小朋友,谢谢你啊”。
小女孩儿站在车窗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林维桢一头雾水,一句也没听明白。
薛玉倒是听得懂几句粤语,解释道:“她问我们要不要篮子”。
林维桢问道:“篮子?什么篮子?”
薛玉摇摇头道:“我也没听,可能是她自己编的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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