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顿面条,谭山示意林维桢去厢房,谭沁跟在后面,谭山道:“我们有正事,你先去做作业,过会儿再来”。
谭沁撅着嘴不满地走了。
坐在炕沿上,谭山点了根烟,问:“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一些,不过不清楚具体情况”。
林维桢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我和战友从前线下来,被打了伏击,伤亡惨重,后来支援到了……,事后我没管住手,处理了几个受伤的战俘”。
“几个?”
“三个”。
“怎么处理的?”
林维桢又抿起嘴,半晌后才道:“抹脖子”。
谭山听到这话后,眼角不自主的抽了抽,眯着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问:“为什么?”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高倩的身影,躺在自己怀里无助地哭泣:“小林子,我怕,小林子,我还没谈过恋爱,小林子,我想爸妈……”。
林维桢抬头看着谭山的眼睛,冷冰冰地道:“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谭山没再问下去,下炕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复习,快高考了”。
等谭山走后,林维桢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哆嗦着手摸出一根烟,放在嘴里,不停地划着火柴,划断了好几根后,火柴终于燃起来,凑到橘红色的火焰上点着烟,拼尽全力地吸了一口,烟雾进入肺泡,刺激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厢房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维桢回过神来,谭沁来了。
谭沁笑吟吟地快步走过来,献宝似的道:“林大哥,我来交任务”。
林维桢接过笔记本和钢笔,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谢谢”。
“不客气!”
看着谭沁欣喜的脸庞,林维桢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站着干啥,坐啊”。
谭沁爬上炕沿,俯视着林维桢,伸手指着自己的右脸颊,后怕地问:“听我妈说,你这是被炮弹炸的?”
林维桢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你妈说的那么夸张,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那也挺吓人的,换成我早就哇哇哭了”。
见林维桢只是笑不接话,谭沁又问:“林大哥,听我爸说,你还是二等功臣,我想采访你,当时在战场上你害不害怕?不对不对,英雄怎么会怕呢?我重新换个问题,你那时候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林维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自己怎么不怕,怕得都尿了裤子,身旁子弹乱窜,迫击炮弹乱炸,木头茬子满天飞,就连一向胆大的高倩都吓得瑟瑟发抖,给她一把枪,枪栓都拉不开。
谭沁一眨不眨地望着林维桢,林维桢又抿起了嘴,过了几秒钟道:“真正的英雄们都留在了战场上”。
见谭沁不明所以的模样,林维桢又笑了起来,却没作解释。
战场杀俘是个很严重的错误,林维桢原以为会遭受严厉处分,最好的情况就是被勒令脱下军装,哪来的回哪。
等接到处理结果后,林维桢愣了,以二等功待遇退伍,比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
虽然没有获得干部身份,但有个二等功待遇也不错了,以后到哪都能横着走。
果然,回到农场的第二天,县里的领导来到场部进行慰问,讲了一通表扬的话,又问林维桢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只要县里能解决的尽量解决。
林维桢没提任何要求,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地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哪还有别的奢望,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过在高考上。
这次高考,即便父母的问题没能解决,但仅凭一个战场二等功,他就肯定能上大学。
接下来的时间,林维桢白天在厢房里看书做题,晚上则是帮谭沁复习功课,讲解习题,每隔半个月给她出一份模拟高考试题,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
谭沁进步迅速,林维桢相信她这次高考肯定比前世考得好。
去年又有一批知青考上了大学,留在农场的知青不到100个人,随着高考一天天的临近,谭山大手一挥,把知青们赶回住处,让他们安心复习功课。
回城回城,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知青的梦想。对知青来说,高考是一条最好的翻身路,或许也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期间,林维桢骑着自行车去了两趟魏老太家,跟她唠唠家常,看看她种的香菜,帮她修补房顶的茅草。
老太太很明事理,知道林维桢即将参加高考,临走前不停的嘱咐他不要来了,等高考结束后再来家给他包香菜猪肉饺子吃。
还有三天高考,毕业班开始放假。
谭沁这两天看起来很紧张,林维桢决定帮她舒缓舒缓心情。
在杂物间里找了两根细竹竿,从县城买了一卷进口鱼线和几个鱼钩,做了两只钓竿,拉着谭沁去附近的淡水河里钓鱼。
7月的天气很炎热,两人各自搬着一个小马扎,戴着草帽坐在河边,感受着河面吹来的习习凉风。
谭沁手托着下巴,撅着嘴,一脸愁容。
林维桢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上的浮漂,笑着道:“你不是说你钓鱼水平很高嘛,要不咱俩比比?”
“啊呀我的林大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时候你还有心情钓鱼,真是愁死我了”,谭沁夸张的抱怨道。
谭沁穿得单薄,上身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蓝格子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粉色长裙,河风吹过,撩起了她额头上的发丝。
林维桢扭头看着她,见她小脸微红,也不知道是被头顶的日头晒的,还是怎么的。
“你是我的半个学生,你对自己没信心,难道对我也没信心?”
“那不一样,你肯定能考上好大学,至于我……,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谭沁烦躁地揪着身旁的草茎,用力地抛向河面,草茎太轻,还没落水,便被河风吹的到处都是。
说话间,林维桢已经钓上了两条鲫鱼,谭沁本来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这时见林维桢又钓上一条,也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一抖鱼竿,将鱼钩准确的甩到林维桢的浮漂旁边。
林维桢一脸黑线,不满道:“我好不容易找了个鱼多的地方,你一来就占我便宜”。
谭沁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我乐意!”
林维桢的目光扫过谭沁的侧身,汗水浸湿了她的衬衫,衬衫下的内衣隐约可见,“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林维桢忙转过头重新看向河面的浮漂,心里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
……
夕阳西下,林维桢拎着装满收获的铁皮桶走在回家的路上,谭沁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今天开心不?”,林维桢笑着问道。
谭沁用力的点点头,“开心!”
林维桢笑得很奸诈,道:“今晚和明天,你再做一套题,后天我给你讲解”。
谭沁马上瘪起了小嘴,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了”,看了一眼林维桢,促狭地笑道:“小林老师”。
到家了。
杨婶从水桶里挑了三条鲫鱼和一条鲈鱼,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天热,晚上给你们做鲫鱼汤和清蒸鲈鱼”。
用井轱辘打了四五桶井水,倒在干燥的水池子里,经过一天的暴晒,水池子保留着太阳给予的热量,不到半个小时,将冰凉的井水加热到20度左右,林维桢这才将水桶里的鱼倒进水池里。
望着鱼儿在两平米见方的水池里欢快的游啊游,林维桢笑了,不久后,他也会如同这些鱼儿,进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郁积在心中几个月的戾气和悲伤,在此刻也淡了,突然想起父亲早年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人活着,就要向前看。
“林大哥,你在想什么呢?笑得跟个傻子”,谭沁逗弄了一会儿水池里的鱼,扭头正好看到林维桢傻笑。
林维桢老神在在地道:“我刚才在想,我得向前看”。
谭沁直起腰,歪着脑袋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对,得向前看”。
林维桢嗯了一声,道:“向前看,金钱的钱”。
“林大哥,你太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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