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游猜测的那样,甬道的北端的尽头是一个更大的空间,相对于甬道两侧的耳室,这里应该就是寝殿了。虽然仍是一般的正方形,一般的高大,但是比起耳室来,大的却不是一星半点儿。
除了大,这寝殿与耳室不同的地方还在于多了一点东西。在寝殿中央靠后的地方,用与墙壁材质相同的方石筑成了一座棺床。
棺床的作用应该是放置棺木的,但眼下这座气派的棺床之上却是空空如也,除了发疯似的奔到这里蹦上去的江月心,看不见任何旁的东西。
当然也不排除有东西隐在黑暗中,否则江月心又怎会背对着自己蹲了下来呢?
周游正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却忽然觉出身后零乱风声忽起,就好像有什么暗器被人从黑暗中骤然抛了出来,但是又全无章法。
周游都不用回头,一抬手便抓住了那毫无威胁力的“暗器”。
是一只手电筒。
周游回过身,恰好一把抓住踉跄着几乎要跌倒的张小普。
“出什么事儿了吗?”看见张小普慌慌张张的样子,周游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没办法,这地底下的情况不明朗,必须得多加小心谨慎。
“这……这里……”张小普平时运动不多,跑了这一路就已经气喘如牛,话都没办法流利地说出来,“这里……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他曾经呆过。”江月心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了过来。
“啊?谁?”一时间,周游被张小普和江月心两人话语的交错给搅的一团糊涂,“小普吗?”
张小普冲周游摆摆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他这样子,着实得喘一会儿才能说话了。于是周游转身去看江月心。
周游刚把头转过去,看到了江月心手里拿着的东西,转了一半的身子就随即僵住了。
周游手里还拿着张小普甩过来的手电筒,那昏黄的光芒将沉重的黑暗撕开了一角,让眼前的景象能更清晰地呈现出来。
于是,周游清清楚楚地看见,江月心手中攥着一只能遮住多半边脸的青铜面具,面具的眼眶处做成了略微上扬的菱形,眉心处应该是刻有花形的,但这只面具的花形却无法被看清楚。
不是因为光线不够,而是因为面具上的鲜血太过浓烈。
浓烈而刺目的鲜红从额头的位置蜿蜒而下,爬过整张面具,被劈裂般的疼痛,触目惊心。
周游松开扶着张小普的手,几步走到了棺床前,一抬腿跨上这座雕满了花草吉纹的,须弥座形制的棺床。
丢失了棺椁的棺床平整而宽阔,仿佛一座俾睨众生的祭台。周游走到棺床中间的位置,立在江月心身边,却是再也无法往前迈过一步。
周游脚前被垂下的手电黄光无心照亮的地方,是更加浓艳而血腥的铺张。
如果这一滩血迹来自于一个人,那么,那人能否还生,着实不令人抱什么希望。
江月心眼睛有些失神地望向周游,又或者是他身后的黑暗,语声有些颤抖:“这是他的血……是他的……不会错……我能闻到他的气息……”
周游没有质疑江月心的话,哪怕他多么希望江月心的感觉是错误的。周游只是有些脚软地跪倒在那摊已经凝固了的血泊中,拈起一缕长鬃。
白义那曾经雪白而飘逸的鬃毛,此刻已被凝固的血泡制成了暗红又僵硬的一条。
的确是他。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一向最笃定的江月心,此时竟动摇的宛如他的声音。
“……不会的。”周游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应道,“不会晚。”
“可是……可是……”江月心心慌的说不下去。他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满心欢喜的想要见到那个人,谁知一路行来只能循着他若有若无的影踪,本以为要握紧他的手的时候,看见的却只有从他的身体里被伤害被剥离的生命残影。
不是没有预想过那少年会遇到怎样的艰难处境,但是真到了跟前,江月心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承受。
千年前的依恋,到了现在,却已不知不觉转化为对永远失散的患得患失。
江月心派出去探查的小水珠附在了青铜面具上,此时悄然顺着面具的弧度滑落,像是一颗颤巍巍的泪珠,怯怯地滴落,消失在棺床上凝滞的血痕之中。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周游仍然站不起来,但他还是不断地说着,仿佛说给江月心听,也像是在不停地说服自己,“他说过,他是背负着诅咒的人……永生的诅咒,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但是这也说明他是不会……不会……不会的……”
“哪怕有永生的诅咒,但,但是他也仍然是一具血肉之躯。”江月心声音控制不住地抖着,“他受伤一样会痛……如果不是在月圆的日子,能杀死你们人类的,照样也可以杀死他。”
周游霍然抬起头。这完全是他不曾想过的问题。虽然他还不太明白那尚不知名姓的少年与月圆的日子的联系在何处,但是他一直以为,只要有月亮在,那个人就一定会一次次复原。
却是从没想过,除了月圆那一夜的特殊,平日的他,是和平常人完全没有什么区别的。
江月心显然是不仅知晓这一点,而且一定还与那少年经历了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恐惧。从来,只有经历才会令人产生畏惧。
张小普吃惊地望着棺床上的两个人,好不容易因为气喘平了而合拢的嘴巴,再一次张大了:“你们……你们……”
借着手电筒的光,张小普大致也看明白周游和江月心在担心的问题了。不过,向来是旁观者清,相对于周游和江月心,张小普肯定是能够以旁观者角度看事情的人。他对着上面已经乱了心的两个人,暗暗叹口气,道:
“你们别慌,恩人现在一定还活着……那个怪人,肯定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的。”
张小普声音很小,但听在周游和江月心耳中,却不啻于一道霹雳。两人同时转过脸,瞪着张小普,周游张张嘴,似乎嗫喏出了一声不怎么走心的“谢谢”。而江月心则指着棺床上的血迹,毫不客气道:“那树精若能好心护着他,又怎么会把他带到这个地方,还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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