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贤离开跑马地,本来就是传声筒的邹忠继也没有留在茶楼的必要,不过邹忠继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家中,而是先托人问了问苏敬贤匆忙告辞的原因,这才皱眉往深水湾别墅走去。
回到家中,从佣人口中得知大哥邹文轩刚喝过药躺下休息,邹忠继也不敢打扰,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默默等候。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书房门从外面推开,身披毛毯的邹文轩迈步而入。
“大哥,感觉身体好点没有?”见邹文轩进来,邹忠继放下手中一本沃尔特·提格的今日设计,起身上前搀扶。
三十岁的邹文轩笑着摆摆手,没有让弟弟扶自己,先看了一眼书桌上邹忠继刚放下的书籍,然后才又走到书房特制的沙发床旁,靠在床头。
“睡过一觉之后感觉精神了不少,不过还是有点发冷。”邹文轩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笑盈盈看着坐在身边的弟弟邹忠继,开口说道,“尽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准备做工业设计师?”
邹忠继咧嘴一笑:“想学点机械方面的知识,看看厂子里的机器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异想天开!”邹文轩笑着摇摇头,轻轻咳嗽两声,开口询问道,“今天去见新郑记的老板,感觉怎么样?听说还是个小年轻?”
弟弟邹忠继点一点头,想起不久前和苏敬贤见面时的场景,坦言道:“看上去比我还要小几岁,不过说话做事要比我强。”
邹文轩嗯了一声,说道:“如果没本事,也不会在郑记前面加个新字。潮州先是冒出个林伯欣,从印度人嘴里分食非洲的生意,老一辈都束手无策,现在又窜起来个苏敬贤,一样结棍(有本事),用白话来说就是犀利,犀利的不得了!”
听到大哥将苏敬贤和林伯欣相提并论,邹忠继却不敢苟同。
在他眼中,林伯欣三七年和四五年先后抵港,从行街(推销员)做起,白手起家,现在俨然已经是广府织造业的代表人物,苏敬贤明显还差得远。
邹文轩注意到弟弟眼中的不以为然之色,也不多做解释,出声问道:“他今天和你聊了些什么?”
听大哥问起,邹忠继清了清嗓子,没有半分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将之前和苏敬贤在誉满坊茶楼的谈话内容说出来,等待大哥给出答案。
“三个不同管区的纱厂,四千七百个环锭纺,换两间印染厂?”听完弟弟邹忠继的话,邹文轩手指在大腿上轻轻叩动,思索片刻后露出了然之色,笑着开口道,“韬光养晦,小年轻这一步棋走的不错。”
邹忠继眨眨眼,望向邹文轩,目露征询之色:“大哥,我太不明白。”
“如果我没猜错,苏敬贤现在要做的,是全港所有织造公司大老板们都想做的一件事,不过目前还没有人成功。”邹文轩看了弟弟一眼,饶有兴趣开口解释道,“舍掉三间纱厂,将手里其他的厂房整合起来,再加上我们南联帮忙建两间印染厂,集中化管理,自给自足。到时候新郑记就可以从纺纱、织布、印染到制衣一条龙生产,不用再做山寨品,而是专门打造自己的品牌。”
此时香港织造业公司接到的多是国外订单,这也是大部分公司主要的收入来源,除此之外,还兼有生产欧洲大品牌的山寨服装,销往本土和东南亚一带,同样是主流盈利方式之一。
“打造自己的品牌?”邹忠继眼中露出一丝惊异,他本来就是聪明人,邹文轩稍一提点,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商机。
生意场有句老话,叫做卖谷子不如卖大米,卖面粉不如卖糕点。
无论任何生意,永远是在越接近消费环节时,其利润回报就越高,现在香港所有的织造厂都只抓住了织造业中一两个点,如旧郑记之前只抓纺纱和制衣,邹家的南联公司则只抓印染和纺纱,还没有哪一家公司能将各个环节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条真正完善的产业链。
而在此之前之所以没有人成功,主要还是因为两个原因。
其一就是香港的织造业真正蓬勃发展,满打满算也才五六年时间,连江浙沪一带的织造华商都还在试探摸索。其二涉及到迁厂和建厂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已经成型的公司也不愿意承担这种风险,转型困难。
而现在,这两个难点对苏敬贤来说形同虚设。
“果然结棍!犀利!”邹忠继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忍不住感叹一句,“怪不得他肯让出来三间纱厂,我猜他接手郑记的时候已经想到要这么做,反正郑记不是他打拼的江山,迁厂建厂花钱自然也不会心疼。如果这步棋走成功,他就是周树人口中那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邹文轩点一点头,对弟弟邹忠继投去赞许的目光。
邹忠继再度开口,语气里带着询问之意:“大哥,既然猜到他的下一步棋,我们还要不要跟他合作?元朗、观塘、深水埗三间厂房,听起来虽然很有吸引力,不过现在苏敬贤显然是当它们做烫手山芋,巴不得我们接手。”
“当然要合作。”邹文轩笑着说道,“无非是水源和技术问题,现在我们的泵机水源再分两间厂房出来完全够用,至于技术,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机密,藏不住的。不过现在就说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为时过早,一条龙生产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对公司发展有好处,但是一直没有人趟条路出来,说到底还是担心还没吃到螃蟹就先被激流淹死。”
弟弟邹忠继轻一点头,沉吟片刻后,犹豫开口:“还有一件事,苏敬贤在跑马地和我聊到一半就提前告辞,我托人打听过,他旗下中港日报的一名记者被帮会中人砍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砍伤中港日报记者的人,是杜老板徒孙李裁法的门生,我们现在跟他合作,会不会惹上麻烦?”
说完这句话后,邹忠继不再开口,等待大哥邹文轩出声回应。
两兄弟虽然出生于苏杭,但毕竟是在黄浦学艺多年,当年的李裁法名声不显,可他的‘老头子’杜月笙却是真正的黄浦滩皇帝,就算如今来到香港势力大减,一根手指头依旧能碾死一片所谓的华商老板。
邹忠继不怵李裁法,唯独担心苏敬贤和李裁法交恶,惹得李裁法背后这尊大佛不悦,迁怒准备跟苏敬贤合作的南联公司。
“李裁法?我听说过这个人。”大哥邹文轩不屑地笑笑,“以为挂个香港杜月笙的名头,就真的可以和杜老板相提并论?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他一个鸦片贩子连给杜老板提鞋都不够资格。合作的事照旧,放心,别说杜老板不会参与这种小打小闹,就算他插手也只会将和,当代春申君几个字不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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