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郑云宏郑老板来了。”
香港制衣厂商会会长沈荣涛坐在客厅,五十四岁的老管家达叔从门外走进来,轻声提醒一句。
“哦?”沈荣涛将视线从手上的报纸上移开,抬头看了达叔一眼,略一思忖,站起身微微点头:“让阿玲到书房备茶,我出去迎他。”
走出院门,沈荣涛一眼就看见电门外郑云宏那辆银色的奔驰轿车,身穿一袭唐装的郑云宏已经被让进院中,正冲自己微笑。
沈荣涛上前几步,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伸出双手迎了上去:“云宏老弟,好久不见,里面请。”
“在家闷得无聊,特意找沈会长你老哥开解开解,来的匆促,连礼物都不记得带,沈会长可不要见怪。”郑云宏和沈荣涛并肩走进门厅,笑盈盈开口。
“没带礼物?罚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陪我多喝两杯。”沈荣涛哈哈大笑,拍了拍郑云宏的后背以示亲昵。
两人家长里短寒暄着,脚步也就不显急促,等从门厅穿过,进入书房后,沈荣涛家中的女佣阿玲,已经在桌上摆好了干果蜜饯、茶水点心。
“阿玲,去请郑老板的司机随从到偏房歇脚。”
摆摆手示意女佣阿玲退出去,沈荣涛做了个请的动作,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和郑云宏在书房中分宾主落座。
“难得你过来一趟,等会吃完晚饭,我打电话约老张和钓鱼会的几个朋友,一起去西贡夜钓怎么样?”沈荣涛坐在椅子上,望着郑云宏笑呵呵开口。
郑云宏微一点头,笑道:“那你得让钓鱼会的人多准备一副渔具,我这次出来真的是什么都没带。”
沈荣涛笑着摆摆手:“只要你老弟愿意去,十副渔具我都给你备足。”
坐在椅子上的郑云宏面带微笑,看着茶杯中青黄澄澈的茶汤,若有所指道:“碧螺春?我记得沈会长最爱喝新茶,这个时节金骏眉应该可以采摘了吧?何必非盯着碧螺春不放。”
沈荣涛闻言稍一错愕,他能猜到郑云宏这次来访的目的,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借茶叶直入主题。
不过沈荣涛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笑盈盈开口道:“今年洞庭湖湿气不够,碧螺饱满的时间有所延长,不过总算赶上雨季,一样是新茶。”
郑云宏提到的碧螺春,意指沈荣涛的织造生意,而金骏眉则代表他经营的其他生意。
同业会会长沈荣涛秉承着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的理念,生意做得很杂,除了织造,兼有经营粮油、酒楼以及典当行业,而且比起织造里将同业会市场放在东南亚的其他华商,沈荣涛织造制衣的商品大多是出口到欧洲。
禁运令刚刚颁布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沈荣涛会遭受最大的冲击,损失惨重,就连沈荣涛本人,都悲观的打算自断织造生意。
但是就在本月月初,局势突变,一纸免税令让沈荣涛再次看到希望。
郑云宏端起茶盏,放在鼻端轻嗅:“湿气不够,产量恐怕也减少了,还是沈会长运气好,熬到了雨季,同业会其他熬不住的人恐怕要渴死了。”
“就算等不到碧螺春,同季节的金骏眉也能解口干,渴不死人的。”沈荣涛哈哈一笑,端起茶杯示意,“云宏老弟,请!”
郑云宏看着满面春风的沈荣涛举止粗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心中叹了口气,端起茶杯送到唇边。
局势比天大,他本拟这次沈荣涛一蹶不振,自己就可以搏一搏制衣厂商会会长的位置,现在看来沈荣涛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还是成为这波浪潮中获利最大的人。
对方的生意本就是铺到欧洲,现在免税令下来如鱼得水,仅在原材料一项上就已经占尽优势。
“其实我今天来见沈会长,主要是代表同业会各位成员,和你老哥聊聊棉花原料的问题。”放下茶盏后,郑云宏不再继续打机锋,沉吟着开口,“虽然现在有免税令,不过我们联系到欧洲几个国家的棉花厂商,给出的价格依旧偏高,一吨籽棉就将近八百块港币,实在离谱。”
八百块港币一吨籽棉,听起来似乎并不算贵,实则不然。
籽棉是未加工的棉花,想要加工成布匹其中还要经过去籽、脱脂、纺纱等多道工序,各种损耗加在一起,一吨籽棉到纺纱环节就要浪费五六百斤。
如果继续织布、制衣,仍会造成新的损耗。
在此之前,香港织造业的商人从内陆及东南亚运来的纯棉花原料,也没有每吨近八百块这么夸张。
沈荣涛听完郑云宏的抱怨,笑着点点头:“价格的确高了点,不过现在欧洲国家,尤其是美国的物价飞涨,出口的时候适当加价,我想还是有得赚。”
郑云宏抬头看了沈荣涛一眼,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轻声开口:“现在不止我郑记一家抱怨原材料价格问题,同业会收到免税令消息的朋友,都对现在的价格有所不满,我知道沈会长在欧洲市场很有人脉,不然也不会只用两万块的低价,就从维港运进三十几吨籽棉。大家的意思是,同吃一碗饭,希望你老哥能念在会长的身份上,帮忙拉一把,互相扶持。”
他这几句话半真半假,同业会的确有华商表示过不满意现在的进口价格,但大家也都知道现在欧洲物价飞涨,最多赚的少点,总好过失去整个欧洲市场。
“云宏老弟,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如买几艘船,去做原材料进口生意。”沈荣涛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不怕老实跟你说,我现在能进口到低价籽棉,全靠法国的一位朋友帮忙,进口价格虽然低,但是产量也没多少,刚刚够我旗下的几间工厂消耗。”
老棺材!郑云宏心中骂了一句,对沈荣涛这番话嗤之以鼻。
如果对面这个老狐狸这番话属实,根本就不会故意放风出来,告诉外界自己可以进口到低价原料,还大张旗鼓把三十多吨籽棉原料停靠在维港码头整整两天时间。
无非是坐地起价,等着同业会的华商求上门来。
郑云宏眼皮微微垂下几分,面色不变,开口感慨道:“是吗?其实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不过同业会其他成员可能会对沈会长有所误会啊!”
“现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沈荣涛嘿笑一声,观察着郑云宏脸上的表情,“不过如果老弟你对我手里的货源感兴趣,我肯定不会藏私。”
“嗯?”郑云宏抬起头看了看沈荣涛,似笑非笑道,“沈会长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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